《​那些年,我算命那些事262:尸蜡》



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老话里在乡下有一种做蜡烛的方式,把打猎来的猎物身上的油卸下来,混着买来的蜡烛一并融了,可以让蜡烛烧的更长久。


早些时候是因为一些动物的油不适合用来吃,加上蜡烛卖的贵,所以搞这东西来烧,虽然比不上正儿八经的石蜡,但是总比没有的强。可是后来啊,渐渐的这东西也沾染了一些不一样的目的,至于是什么目的呢?这就和今天的故事有关了。


那是八九十年代的样子,师父和我渐渐开始在西南一带走动。这一走动,我才知道,以往见过的世界真的太小太小了,这个世界超过我认知的东西,还多的很呐。


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和敬畏自然,遵从天道。后来师父上了年纪之后,就对这两句话尤其的痴迷,外面见到师父的模样都是苍发白须的,头发长了也不剪,就那么披散着。


越是这个模样,在一些偏远的村子,师父就越是被信服,人们都私底下传他是黄仙儿的徒弟。总之他的传说越传越神,我听了都觉得离谱。


却说这个油脂蜡烛的事儿,这也是师父教给我的。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在西南北部的一个比较古老的村子。


师父带着我这些年在这边闯荡,主要是靠给人批阳算命为生的,这边人都知道批阳是做啥,主要就是家里有人去世了,师父便上门给人料理后事。打点阴阳,让生者安心,让死者安息,这就是批阳的活儿。这是美差,这边的大小村子有人去世都要找批阳的,师父在这边批阳的里面都算是有名的。甚至有人发了癔病,或者是有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也总有人来找师父。


一来二去的,师父在这边认的人多,随的礼也多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早上,天都没怎么亮。正赶上是春节往后的大正月,天气正冷,窗户上冻得霜花都很厚。师父一大早就不睡了,坐在窗户边上神神叨叨看着窗外的天色,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手里捧了几年的卦盘让他摇的哐啷之响。


师父的本事没人比我更清楚,他这模样,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我虽然困得不行,还是坐在了炕边,看着师父摆弄卦盘。半晌,师父的卦盘落地,上面的三颗铜珠滴溜溜指向了三个方位。


是大凶。


我心里咯噔一下,师父这一大早是给谁起得卦?


我正想问,师父却背对着我头也不回,说道:“臭徒儿,睡你的觉,晚点喊你吃席去。”


吃席?


我有些懵,这是唱的哪一出儿?


我躺着装睡,偶尔悄悄眼睛张开一条缝儿,师父这大冷天的也没再睡,披了一件大衣出了门去。


我爬起身朝着刚刚师父起卦的桌上看去,一根浑圆的骨头放在桌上,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骨头,这形状看着应该是被人用小刀刮过,上面的皮肉去得很干净。


正准备细细看一下,突然门吱呀开了,师父没好气地看着我,一把将骨头装在兜里,吩咐道:“知道你好奇睡不着,起来吧,带上铁锹跟我来。”


我应了声,赶忙穿厚点,抄起墙角放着的铁锹跟着师父出了门。


路上,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我也没敢问,师父也没说,只是杵了头往前走。不多时,我俩出了村,往山上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才走到了后山上的坟地。


这里我前几天来过,旁边东庄村的一个小伙子被拉货的板车碾死了,我跟着师父去批的阳。


大过年的发生这种事没人乐意,但是没办法,人就是这样,不定啥时候就没了,都得珍惜眼下。


我正感慨着,师父却站在那个小伙子的新坟前,指着土堆说道:“臭徒儿,赶紧的挖开。”


“师父,咱挖人家坟干啥?你不是时常教导我说头七回魂最忌讳坟头动土了吗?这是折寿的事儿,我不干。”


“废话,老子不知道是折寿的事儿吗?不然老子自己来了,要你作甚?赶紧的,再耽搁老子削你。”


他扬手要打我,我拗不过他,只好下了锹,只不过心里当然不服气,一边挖一边嘟囔着,恨不得老家伙赶紧摔个狗吃屎,解解气。


因为是新坟,土松,挖起来也快,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土就清干净了,下面是棺材,新木新漆,都还没腐烂。


师父蹲在棺材旁,看着棺材板,吧嗒吸了一口旱烟。


“咋地了师父?”我问道。


师父啪嚓拍了我头一下子:“白瞎了这四十年的米,你细看看。”


我讪笑一下,盯着棺材板看去,这一眼下去,我看明白了,棺材板上的封棺钉不见了。


这是被盗了?哪怕是倒斗的也不盗这种墓啊,穷苦人家哪儿有陪葬?何况头七没过就不怕撞着鬼?


我问询地看了看师父,师父皱着眉点了点头,我立马会意,推开了棺材盖,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尸体不见了。


师父没说啥,摆摆手,扭头就走。我手忙脚乱地盖上棺材又给人埋好,这才跟着往村里去。


回去的路上,村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撒着一道香灰,我仔细着不敢踩了那灰线。这边有习俗过年要通树,树就是这边的族谱,通树就是把祖先接回家,祭拜祖先。


通树之后要送树,算起来就是昨天吧,人端个供案,里面放上吃喝,放着烛火香灰,从通树的屋子里三跪九叩首,然后端着供案一路朝着村口走,这一路谁叫也不回头,手还得护着点烛火,千万不能熄了。一路送到村头,洒了吃喝,再次跪拜,才能算送走祖先。


那香灰就是送树时候,出门时洒在门口的,就是为了不让祖先迷了路,再闯回家去,这会给全家带来不幸的。


人都知道这几天不是好日子,年是年关,加上新旧更替,阴阳交割,属于是全年最孬的日子。然而还不等到家,我便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我听过很多次那曲子了,那是喜事用的曲子,但是这声音慢了一些,明明是喜事曲子,听起来却有些悲凉。


这是有人今天结婚?


这日子怎么能结婚?是有多么着急,一天都等不了了吗?


我慌忙跑回家去,看到师父坐在院子中间,手里捏着一个红色的请柬,正吧嗒吧嗒抽烟。


“师父,这……”


“戌时,上西庄大户刘大有家去,他家的事儿。”


戌时?那不是大半夜?


“是红事吗?红事哪儿有晚上办的?还请批阳?”我有些看不明白。


师父叹了口气,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把黄纸黄酒罗盘桃木钉都带上。”


这些是师父的法器,我立马紧张了起来,今晚恐怕没那么简单。


时间过得很快,夜晚很快便到来了。


我万万没想到,唢呐生生吹了一天,从早到晚,不知道刘大有家出了多少钱,听说吹唢呐的都生生昏过去了两个。


说是喜事,我和师父到的时候,只三三两两来了没几个人,村子里的人似乎都没来,不知道是没请,还是请了都不敢来。


师父和刘大有在聊天,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寒暄,刘大有似乎攥着一沓什么东西想给师父,却被师父拒绝了。我则偷偷看向为数不多的宾客。刘大有这人确实奇怪,来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是他生生七八桌饭菜,该有的礼节一点没少。


来的宾客也奇怪,那边几个是刘大有家亲戚,住在旁边庄上的,我知道,还有那边那个老爷子,那是师父的同行,南水村批阳的老干海。


他名字里带个海字,加上人长得干瘦,所以人们都叫他老干海。察觉到我看他,他便冲我笑了笑。


正想打个招呼,旁边师父喊我:“臭徒儿,跟我过来。”


我缩了缩脖子,跟了上去。


坐在师父旁边,我悄声嘟囔着:“我这么大一人了,能不能不叫我小名儿?”


“少废话,你看。”


我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去,礼堂上,正中央坐着一个人,披着红盖头,一根红线从她的盖头底下出来,延续到屏风后面。


这年代用传统婚礼的不少,但是至少不能在晚上,何况还是不点灯,点的蜡烛。


这一幕多少有点诡异。


师父低声同我说:“记得我同你说油脂蜡烛吧?这油脂蜡烛后来被别有用心的人开发出了别的用处。有人把人的油做成蜡烛,这种蜡烛可以招来亡人。因为这种方式是对尸体极大的不尊重,所以这样会让亡人有极大的怨气。”


我心头一惊,看着礼堂上一排排蜡烛,瞬间一股寒气从头凉到脚。


师父又说:“既然是死人,怨气越重越容易回来,加上今天啊,可是那人的头七。”


头七?东庄死了的那个?


我的嘴唇都有点哆嗦,偏偏今晚月光都没有,我的心颤个不停。


“师……师父……这是为啥……这不是红事吗?”


“你见过红事点白蜡的吗?这是阴婚!”


我恍然大悟。这一带确实有配阴婚的说法,说是年轻未婚的男女死了以后,墓穴不宜单葬,但是因为未婚也没办法入别人的墓穴,所以便叫人死了也寻人成婚,有配阴婚找活人的,但是毕竟少,主要是找刚死不久的人配阴婚。


师父叹了口气,说道:“刘老爷子不厚道啊,配阴婚是有讲究的,这是大不韪的事,怎么着都得尽量避着点讳。他女儿死了刚是七天,他想给她女儿头七一个善了,这倒是无妨。可是坏就坏在他把东庄赵三的尸体拿来配阴婚了,双方都是头七,加上今天这日子正是阴气深重,怕是要出大事。”


顿了顿,师父叹息道:“尤其按照配阴婚的讲究,加上这边的说法,是要点尸蜡的。”


师父说完,从兜里拿出了凌晨那会的骨头,递给了我。


“尸蜡?这是东庄赵三的骨头?他把人家尸体削了做尸蜡?”


师父点了点头,说:“我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了这个,恐怕这东西……是赵三送来的,他在求救。”


那卦象是师父给赵三起的?


我心乱如麻,活了四十来年,我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忍不住小腿肚子都哆嗦。


时辰渐渐到了,唢呐如同冤魂一般尖叫起来,红盖头下的红线颤了颤,那感觉就像是尸体在动一般。


师父把赵三的那块骨头塞进我怀里,叮嘱道:“快去找一下他们熬尸体的锅,还有赵三剩下的尸骨,完事儿说啥你也给我拦住刘大有,别让他捣乱,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也知道这事儿紧急,二话没说,放下装家伙的布包,悄摸往院子后面跑去。


说真的,那一晚见着的事儿这么多年我都忘不了。四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能照明的只有一把小手电。刘大有没注意我走了,他忙前忙后事情很多,我左手端着个罗盘,右手抄着赵三的那块骨头,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刚跑出刘大有家不远,院子里就传来了尖叫声,我知道时间不等人,慌忙找尸体。最让我不愿意接受的事情来了,罗盘在村西的一个老菜窖不动了。


那个老菜窖很多年没有人打理过,甚至说应该很久没有人下去过了,我……


真的要下去看尸体?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这怎么整?


时间不等人,再拖下去我担心师父会有危险,再怎么也得下去了!我一狠心一咬牙,把手电往怀里一揣,踩着洞壁上落脚的小洞,往菜窖里下去。


终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我松了口气,打着手电往里面看去。


这菜窖的空间不小,里面架着一口锅,旁边扔着一地煮熟的碎肉,锅里已经刮干净了,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油。


旁边,一堆血淋淋的尸骨丢着,头骨就轱辘在我眼巴前儿,贼吓人!


我忘不了那一晚我是咋上来的。腿软,头晕,身上冷的发颤。我的衣服被我脱下来包骨头用了,那一堆骨头还在我背后咯吱咯吱地响。


出了菜窖,我跌跌撞撞地往刘大有家跑去。


刚进院子,我就被阵阵迎风吹得险些没站稳。院子里,刘大有的女儿,那具女尸诡异地站在礼堂上,红线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将她吊着。


红线的另外一段拴在老干海的脖子上,老干海已经被勒地瞪了眼,八成是收了钱管闲事了。刘大有则一把鼻涕一把泪,被我师父护在身后。他问我师父:“这咋整啊老神仙,人家配阴婚的也没有这样的啊!”


师父叹了口气,后来他和我说,那种情况,就连他也不知道赵三的怨气得有多大。


刘大有的女儿能有什么怨呢?这个时候为非作歹的,不是他女儿,而是赵三的魂儿。


我赶紧跑回来把尸骨丢给了师父。师父见是我回来了,一把推开了刘大有,往前几步跳上了礼堂。


我拦着刘大有,不让他去捣乱。师父一把扯开勒着老干海的绳子,老干海趴在地上好一阵咳嗽。师父一把将包裹着尸骨的衣服丢给了他,吼道:“帮忙!”


老干海半条命都丢了,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把尸骨从衣服里抖搂出来,然后在地上拼着一地的碎骨。


师父伸手把桃木钉朝着刘大有女儿的头顶拍去,但是这个时候的赵三已经驱不掉了,一瞬间师父的脸色煞白。


他抓了一把香灰,想在刘大有的女儿身上写画什么,但是蹭到她的皮肉,香灰就散了,根本写不上去。


师父奈何不了他。


但是,赵三也没有动,他占据着刘大有的女儿,只是平静地看着师父,脸上也没什么狰狞的神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师父。


师父试探着取了一根尸蜡,当着赵三的面吹了,赵三也没有动弹。


师父放心了些,他把所有的尸蜡都一并收回来,吹熄了放在老干海拼好的尸骨前。旋即,师父点了一把黄纸,念了一段往生咒,准备朝着赵三的尸骨下跪。


照常理,磕三个头后,如果亡灵接受歉意,便会消散。但是,师父还没有跪下去,赵三已经冲了上来,他一个箭步扶住了师父。


看着赵三的模样,师父也懂了。


自从赵三死去,师父忙前忙后为他打点,出了最大的力。


他家一对老人都年纪大了,赵三是家里唯一的依靠,如今他也死了,师父于心不忍,不仅为他置办丧事,而且分文不取。这些时候因为年关,师父没少叫我去东庄找他爸妈帮忙,哪怕是怨气滔天,他有怎么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最后关头他被炼了尸蜡,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师父,师父这一跪他受不起。


师父也明白了,他朝着刘大有咆哮道:“刘大有,过来磕头!”


刘大有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慌忙跑过来朝着地上扑通跪下,一个接一个的头磕在地上,磕地满头鲜血。


赵三仍旧是怨气滔天看着刘大有,似乎随时都会杀了他。


我也立马会意了,连忙拨通了报警电话。


直到报了警,刘大有也磕地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了,赵三才在师父的安抚下放下了怨气。他平静地看着师父,竟然跪在地上深深一拜。


下一刻,刘大有女儿的尸体软趴趴地躺在地上,赵三的尸骨则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走了,不为刘大有,只为师父。


我和师父则带着赵三烧剩下的灰,收拢在小盒子里,连带菜窖里我那晚没来得及收拾的肉块,一并葬回了他的墓。


两个亡人,两个破碎的家庭,两个悲剧。


后来,我和师父离开西庄村之前,我还经常去东庄看望赵三的父母。与人为善,哪怕冤魂都有良知,这是师父教我的,毕生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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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婆婆钱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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