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世上有很多年迈古树，相较银杏松柏之类我们这地方倒是有不少柳树槐树，因为这东西根系发达好成活，才能在缺风少雨的黄土高原上活个几百年，活成一个传说。
很早之前我提到过一个“秃女子”的故事，一位神女把自己的柳木手杖插在路边，最后化成一棵参天大树，五六人合抱那么粗。先不说故事真假，这么大的柳树必然会被保护起来，再加上故事光环，多多少少带了“神性”，至少在当地百姓眼中那棵大树不再普通。
大柳树村就有这么一棵大柳树，村子名字都以柳树为名，可见那棵柳树在人们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大柳树长在一块凸出来的山尖尖，眺望着茫茫沟壑山塬，见证了这里几百年的历史，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上面挂个符袋乞求风调和雨顺，或者绑截红绳求个平安和姻缘，一来二去竟小有名气，惹得周边镇子不少人凑热闹，灵不灵不重要，这福泽定要沾一沾。
有一年二月二龙抬头，我路过这里听闻有庙会便去了，后来才知道不是庙会，压根没有庙，围绕大柳树办的，不过跟庙会一个性质，唱戏社火，小吃杂耍，样样不缺，很是热闹。
大柳树处在一片平台，集市顺着两边山路蔓延三五里，人流在平台这里拧成一个疙瘩，大柳树早就围了木栅栏，人们或者双手合十许愿，或者站在平台边看看外面山川雪景，很难想到这么个小村子有如此大的集市。
“村里人趁此卖点小玩意，或者单纯把房子当临时旅社租出去都能赚点不菲的收入，日子越过越好，因为这地方的风水是真的好。”我站在柳树下看着远处，用自己特有的知识和眼光分析。
山头不算多高大，甚至带了一点弧度，村落散布在凹进去的阳面，正因如此，此山便有了“势”，以凸出的山头为首，背后是一长段蜿蜒大塬，周遭山梁向这里汇聚，如龙伏地，四周拜倒，大柳树就长在龙鼻那块平地，似龙须一般，怪不得能长这般粗壮，借了龙气呢。
“就是路不太好，如经脉不畅，日子过得不错，但终归只是小村，若有朝一日能修条好路，定有个飞黄腾达的前景。”
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然而那个年代在这山大沟深的地方修条好路谈何容易，所以这里的好风水白白糟蹋了，不过仔细想想，多少深山大川里的好风水未被外人染指，也算是件幸事，就让这大柳树借着风水之势继续长生，也算好事一桩吧。
其实抛开龙抬头等特殊节日，平日里也偶有外人来这闲逛，甚至翻过栅栏爬上柳树系一截红绳子，村民们看着了也不责骂，毕竟这些人都是觉着咱村的大柳树灵验才来的，好事，面上有光，只要不刻意破坏柳树就成。
中间几年我没关注过大柳树的消息，据说节日依旧，人气依旧，灵验依旧，再听闻时已是大柳树毁坏之时。
没错，大柳树被毁了，不是人祸，而是天灾，其实天灾里或许有“人祸”存在的影子。
那年春季天气很奇怪，一声旱雷平地起，整个山脉抖了三抖，房梁上的土都被震了下来，有村民看见一道闪电劈在大柳树那边山头，而后又是一阵巨响，偌大的柳树冠垮掉大半，整个平台空出一大块，山头看起来光秃秃的。
雷只响了一声，也没见着春雨，而后天光放亮，一个明媚的大晴天。
“都说柳树里有蛇精才会引雷劈，可这季节，蛇还没醒来，柳树还没发几个芽哩。”村民哪见过这等怪事，语气里满是可惜，老天爷糟蹋了那棵大柳树。
可惜归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没法子，树枝杂叶终归要收拾的，等一切收拾完了，消息传遍周边城镇。
我听说后也觉得可惜，然而更多的是好奇，说玄奇一些，这棵柳树得天地造化而生，这地方又是罕见的风水宝地，怎会无缘无故引来落雷？是我看错了还是“老天爷”看错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决定再去一次大柳树村。
柳树被雷劈去大半，茬口上还能见到黑色，只留下靠里一小片树杈，不到五米高，上面的嫩芽也不见了，那道雷直接要了大柳树的生气。
“莫看了，老天爷觉得它不灵了。”村民们跟我这么说，能听出其中那股子不甘劲儿，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村子有个“神物”，如今“神物”成了“邪物”，这种落差一时难以接受。
“准备挖掉还是留着？”我问。
“不知道，先留着吧，也不碍事，除了碍老天爷的眼。”村民呵呵一笑无奈回答。
留着也好，当个遗址，风吹日晒让它自然风化不失为一件浪漫的事。
“对了，栅栏里头一直是这个样子吗？”我忽然想起了来这里的初衷。
栅栏说大不大，却也围了四五丈方圆，里头的土被翻得很松，一根杂草都没有，像是为了利于柳树生长。
“以前没人管，后来名头起来了，好像村长一直照看着，又是翻地又是除草，唉。”村民回答。
我钻进栅栏蹲在地上捏了一把土，土很细，连大点的疙瘩都没有，更看不到杂草石头，这就奇怪了，锄地松土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而且心里有点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跟村民借了铁锨，顺着地往下铲了几铲子，翻出来一铁锨灰乎乎的土。
黄土高坡是黄土地，为什么会出现灰色的土？我蹲下来看了看，细土里夹着这细细的灰，多年的经验能判断出来大概是纸灰香灰一类。
这就更奇怪了，土里不种东西，犯不着洒草木灰（草木灰含有钾等元素，能当肥料），要是许愿的人烧的香火更没必要盖起来，还盖这么深，放在顶层显得有人气不好吗？总之一切都很奇怪。
“你在那里头挖什么呢？赶紧滚出来。”远远传来一声吆喝，一个老头扛着锄头冲着我喊，看模样刚下地回来。
我没理老头，转头问村民村长是哪家，那村民跟我指了指老头，冲我发火的正是大柳树村的村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曹操到了。
“去你家说，省得你拉不下来脸。”我对村长说了一声，村长愣了一下，问我干啥的，我回答阴阳，村长没话了，扭头回了自己家，我赶紧跟上。
村长家大瓦房盖的不错，风水很有讲究，进大房第一眼就看到沙发后面放着个书架，这玩意在小地方不多见，我多瞅了几眼，摆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书籍，竟然还有几本关于风水和墓葬的，更稀奇了。
“你偷偷往柳树底下埋东西了？”刚一坐下我问出了心里的猜测。
村长更愣了，呆呆看着我，一时没回答。
“我不知道你是半吊子还是真的懂风水，敢往那个地方埋东西证明眼光不差，但同时也要清楚一点，越是好东西越容易出岔子，如今雷劈柳树，可见一斑。”
村长搓了搓手，半信半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
“严不严重不好说，要看你做的够不够绝，话说回来，这事已经与你有了牵扯，择不掉的，就看报应啥时候到，有多大。”
村长一拍大腿悔恨地道，“我就知道这种亏心钱不该赚。”
“细细说说。”几番试探周旋劝导，连哄带吓终于套出了一些内幕。
几年前龙抬头时来了一家子外地人，听口音是南方的，他们打听到村长家，二话没说先拍了两千块，这可是个大数目，把村长惊着了。
来人把一个小木盒子摆在桌上，说这里头装的骨灰，只要把盒子埋在大柳树下头就能拿两千块，同时每年都有几百的报酬。
村长没明白，为啥这些人背着骨灰来小村，又为啥非要埋在大柳树下头，但那两千块钱着实吸引人。
来人讲述说他懂一点风水，这大柳树的风水很罕见，祖坟埋在如此宝地可保子孙兴旺富贵，村长也可把自家祖坟迁进去，反正那地方风水很旺，几家子分不完。
村长半信半疑，几番思虑之后把钱揣进了兜，当天半夜偷偷翻进栅栏把骨灰埋在柳树下，他埋得很深，为了保险起见又是上香又是烧纸，毕竟下葬，简单仪式要有，后又怕人看出端倪，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把地翻了一遍，美其名曰松土，其实掩盖痕迹。
凡事一旦有了开头就会再犯，之后村长又接了几个类似的活，前前后后在柳树下埋了六七个骨灰盒，连他自己都动心了，要不要把祖坟埋进去呢，于是买了几本风水书籍翻看，可惜没看懂门道，所以他家祖坟迟迟不敢动，没料到大柳树被雷劈了，也把他心理防线劈开一道口子，见我刨土时才显得慌张。
“那平台风水不错，但用来埋人的话‘气’太盛，而且柳树是什么地方长的？阴气重的地方，换言之，风水好并不代表人埋进去就好，一般人受不起那种福，所以说坟地风水一定要懂行的人来看。”
我先给村长解释大道理，后又开始讲常识。
“俗话说‘落叶归根’，去世之人一般都埋在祖地，哪有把先人背千万里埋的，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即使为了风水也不该如此不孝啊，加上常年不祭拜的话先人会护佑你？而且坟头一棵草都没有，又被大柳树压着，甚至被陌生人踩来踩去，先人能舒坦？气那么盛的地，阴气那么重，不知道的还以为祖宗要在里面修仙呢？这不是胡闹嘛。”
“雷劈了树，可能正因为这种做法有伤天地人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你好自为之。”
一番话说得村长哑口无言，拉着我的手死活不松开，问我怎么办。
后来大柳树被挖了，柳树根底下刨出来七个骨灰盒，我做了一场法事，给这些骨灰重新安置了地方，至于家属还记不记得先人埋在这村就不知道了，反正没几个回来祭拜的，他们自己种的因自己承受果吧。
再后来那地方重新长出棵柳树，不知是大柳树的根没挖干净还是其他因素使然，就看它能长多少年，好在村里这几代人应该不会干那种傻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