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以前墙上写着各种标语，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也顶半边天，然而那时候的山村依旧存在很严重的重男轻女，于是有些女性故事更能看出坚韧品质。
老刘有个女儿叫春燕，九十年代农村独生女儿比较罕见，老刘想招上门女婿，几经辗转后谈妥这桩婚事。
春天燕子在房檐下衔泥筑巢，屋外的杏花开的粉白，树下的路和田地里支开几排桌子，春燕的婚礼十分热闹。
本来这种事情必请师父出席，奈何师父不太看好这门婚事，又奈何上门女婿确实难找，再拖的话不一定什么时候结婚，老刘也没办法，所以师父没有露面，免得以后落人口舌。
“春燕有两重山，如果能跨过去，谁都会佩服，如果跨不过去，人就垮掉了，唉。”师父念叨着。
一般的小灾小难会用“坎”字，“山”就表示即将出现的危机很严重，不是简简单单的破财消灾能顶过去。
春燕男人是上门女婿，结婚时没有盖新房，住在老刘家的老窑洞，看着破旧，勉强能住。
1998年雨水特别多，许多地方发生水患，这里山大沟深，不会闹水灾，但雨水把黄土泡软，植被不多，很容易发生泥石流，而大多数人住窑洞，隐患非常多。
一天下午村里人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锅碗瓢盆都产生了震动，把人吓懵了，回神后打着雨伞出去探察，老刘家的窑洞塌了。
“快去拿铁锨头，赶紧刨人。”人们大声呼喊，因为没有看到老刘家的人，想来一家四口都被埋在窑洞下面，准确来说是五口人，春燕肚子怀着孩子哩。
这种事情不敢含糊，隔壁村子都有人赶来帮忙，冒着大雨和再次坍塌的风险挖掘泥水。人多力量大，抢险进行的不慢，奈何泥水实在难掘，天快黑了都没挖出来人，急的大伙团团转。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刨出一个泥人，鼻子耳朵全是泥水，面部清理一下认了出来，春燕的男人，可惜已经没了呼吸。
人们的情绪落寞一下，又立马振作，因为里面还有人，不管是死是活，先挖出来再说。
约莫两个多小时，两口窑洞，一家四口陆陆续续挖了出来。窑洞外面部分全部坍塌，里面倒有一点空间，春燕刚好卡在一个柜子后面，还有一口气，但她的父母丈夫都……
打着手电冒着雨将春燕送去卫生所，命保住了，怀孕时间不长，肚里的孩子也没出问题，算是噩耗中一丝好消息，人们低落的心情稍微好转。
“虽说老刘家香火没断，但剩下春燕一个女人，可咋办呀。”
人们试着想象以后的日子，生活加拉扯孩子，看不到一丝希望，只剩下绝望了。
春燕还在住院的时候大伙帮忙办了白事，春燕出院后挨家挨户登门磕头感谢，有人可怜她，把自家的老房子让给她暂住，大伙帮忙把残留的家具搬过去，春燕有了容身之所，但生活从来不是这么简单。
这样巨大的打击对春燕的伤害可想而知，本来开朗的姑娘变得沉默寡言，肚子越来越大，困难越来越多，好在有乡亲互帮互助，她顺利生产，是个男娃。
“我托人在县里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点杂活，好歹要把孩子拉扯成人啊。”人们不停劝说春燕，好让她重拾信心，走出那片巨大的阴影。
这就是师父说的第一重山，只是没想到这道劫难如此巨大，无异天塌下来，就看春燕能不能重新振作。可再想想还有第二重山，虽说没有这次这么严重，但对于一个饱受伤害的人来说，可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春燕在亲戚家坐完月子，就立马抱着孩子下地干活，刚忙完了庄稼，又跑去县城一家小馆子打杂，似乎孩子让她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春燕这女子，跟个牛一样。”有人如此评价。
农村人说“驴”是指某个人性子倔，说“牛”则是指勤恳坚韧。春燕能迅速走出阴霾，忙到脚不沾地，可能是想用忙碌减轻伤痛，但足以看出她的韧性，非常人能比。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慢慢长大，终于不用抱在怀里，春燕的重心放在家里几亩地上，对农民来说土地才是最难以割舍的根。
又一年开春，燕子筑着新巢，杏花再次盛开，杏树下的人却完全不同了。
春燕领着孩子挨家挨户串门，她想借钱把别家闲置的土地承包过来。
“种地不赚钱，麦子玉米的价格上不去，你以为那些地咋闲置的？听伯伯的，别瞎折腾。”
对于这些劝诫，春燕只是笑着摇摇头，“娃儿快上学了，我就留在老家种种地，不去县城瞎跑了，至于能不能赚钱，再说吧，就是不想让自己闲着。”
大伙见劝不住，只能把地租赁给她，然后开始担忧，万一再赔了，这女人咋活啊。
“她五行与土相合，确实适合与土地打交道，可惜运势未到，还有一重山没有过去，今年有点难熬。”我说。
“看来大伙还要继续帮她几年，慢慢熬吧，好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乡亲们说。
春燕承包了二十来亩地，大都是山地，并不肥沃，种庄稼肯定亏。然而春燕的举动出人预料，她没种粮食，种起了西瓜。
“西瓜是好，可……”大伙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把话咽进肚子，就别再打击她了。
这一年雨水很少，西瓜虽然耐旱，但并非一滴水都不用浇，春燕又是雇人又是自己忙活，结果西瓜成熟后长的不大，切开后有许多黄色硬茬，口感很差。
二十亩西瓜，靠摆摊零售肯定不行，奈何找不到商家，附近村落的人帮着买点，甚至被春燕塞着拉回去喂猪，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部分烂在地里，用本地人的话说，“家里的猪都被西瓜吃吐了”。
赔大了吧？让你不听老人言！大多数人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很留情，都劝春燕别折腾了，家里种二亩粮食，别让地闲着，再去县城找个零活，至少能活下去。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春燕的孩子生了牛痘，地里的西瓜蔓还未收拾，春燕带着孩子去医院输液，乡亲们帮着把藤蔓收拾了，开着拖拉机翻地，账先记着，三五年内别想还清。
地里毫无收成，孩子生病，还欠了债，这一年的春燕倒霉得很。然而祸不单行，秋天孩子再次生病，这次不是牛痘，而是大脖子。
大脖子，听着很有年头的名词，就是由于缺碘引起的甲状腺肿大，在零几年十分常见，尤其农村地区。后来全国推行碘盐就是为了预防这种疾病，现在几乎听不到了。
春燕借钱给孩子看病，后跑来我们村找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老天爷到底对我有啥不满，要这么折磨我和孩子。”
这个坚韧的女人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到底还是哭了出来，可见肚里憋着多少委屈。
“有句诗不是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嘛，苍天不老，可见老天无情，是该哭一场了，积在心里会产生内伤的。”我说。
待春燕情绪稳定，我才接着往下说：“你与土相合，今年只是时运太差，好在这重山跨过去了，你并未跨掉，重拾信心继续努力，老天爷也会被你的坚韧打动，相信我，很快会好转的。”
春燕又开始挨家挨户敲门，还是承包土地的事，依旧惹来许多疑惑：不是已经栽了跟头嘛，还不长记性？不过土地放着也是闲着，就包给她，让她瞎折腾去吧。
西瓜伤地，肯定不能再种西瓜。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春燕再次忙活起来，这次种豆。
“大豆不行，收的人少，榨油产量低，都没人种豆子。”有老人再次劝春燕。
当时人们信息闭塞，觉得豆子只能做豆面或者榨油，所以种的人少，但其实豆子还有一个重要用途，做畜牧饲料。
我的人脉稍广，认识几个搞畜牧的，据他们说因为本地畜牧产业少，种豆子的就少，如此循环。然而其实这类饲料不便宜，有些甚至用的进口豆子。
春燕豆子丰收，我联系了买家，虽说没有卖大钱，但春燕搭上了这条线，后来了解到紫花苜蓿也是一种优质饲料，春燕看着“退耕还林”的宣传标语，看着越来越多的荒废土地，心里有了主意。
“今年是赚了点，可不是年年都有今年的运，你搞这么多地种得过来吗？”
人们看到春燕大张旗鼓地承包土地，包了近百亩，有些长满杂草，接近荒芜，想不通能种啥，春燕却签了长包合同，他们比春燕还急，恨不得打开这女人的脑壳看看到底是咋想的。
春燕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那些偏远荒废的地里种了苜蓿，毕竟苜蓿不像庄稼，不怕里面长杂草，能割好几茬，种一次就不用再种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要雇人收割，运输也比较麻烦。
大豆和苜蓿都卖给畜牧养殖场，本地一些散户也偶尔找春燕买苜蓿和豆料，春燕走起了细水长流的生意，一年又一年，日子越来越好，自己买了拖拉机和旋耕机等一些机器。
“这女人，真行！”
那些当初不看好她的人对她的评价彻底变了，加上她曾经遭遇过的事，谁都会竖着大拇指说一句了不起，佩服她的坚韧。
然而春燕这个女人似乎注定不会“安分”，她觉得苜蓿运输麻烦，悄悄琢磨起饲料相关的东西，开始雇人搞饲料加工，将成品饲料直接卖给畜牧场。
厚积薄发，时运到了，她又是个不怕打击的坚韧之人，搞了几年还真建起了饲料加工厂，大豆玉米苜蓿等从种植到加工成饲料，直接与畜牧场对接，慢慢成了镇上有头有脸的企业，常有县里领导视察。
“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家对我的帮助，没有乡里乡亲，就没有我的今天。”
一次讲话中春燕这样说，不久后她出钱给村上盖了个二层楼小学，又捐钱把镇上的中学翻修了。
“本来咱是看不起这么爱表现的人，但春燕不一样，从绝望中坚韧地一步步走出来，走到这一步，简直就是穆桂英花木兰，让人发自内心的服。”人们如此评价春燕。
或许她的命运就像这大山，山外依旧有山，依旧艰辛，崎岖难行，但她如山一般坚毅不拔，不被摧毁，最终看到山外那无垠的平坦大道，太阳依旧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