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每年的清明时节,大概都是要下一些些的雨。雨也不大,淅淅沥沥氤氲在整个世界。北方少有这样的烟雨,最多的细雨迷蒙,竟然出乎意料地都在清明。
二十四节气里,清明在春,春分之后,也是最代表着春天的一个节气。遍地都是新绿,整个世界都在欣欣向荣。越是忽然让这个世界沉默的雨,越是庄重肃穆。
村头来来往往都是人,村民们收拾着东西准备去祭祖了,虽然下着雨,但是都没有打伞,温柔的雨丝滴滴点点落在人们的身上,凉飕飕地,也清醒着每一个游荡的灵魂。
我和师父在山上,这边是大片的农田。农田里时不时多出来一个土包,在每一个土包下面都埋着一个别人想见但是再也见不到的人。
师父坐在田埂上看着,我挨个在那些没人打理的墓前放一些吃的,洒一些酒水。
那些没人管的墓,兴许是家里人都不在了,又或者是死者本身就无依无靠,凭着村里人才能死后有这么个托身的地方,这些人最是可怜。
我眼前这个墓,没有墓碑,孤零零一座孤坟立在这里。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一行字,依稀看得出这座坟的主人是哪个村子的,叫什么名字,哪一年埋在这里的。
我正准备把贡品放在前面的碎砖供案上,肩膀上却忽然搭了一只手。我转头看去,师父的手放在我肩上,冲我说道:“来都来了,咱师徒俩把他这荒坟打整打整。”
这也是应该的,本身我们学周易讲八卦的也愿意求个善缘,行走江湖心存善念总归是好的。
荒坟土堆上长满了杂草,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枯蒿草和老灌木盘根错节,把坟都挡了个严实。碎砖石拼的供案也早就已经七零八落,说不出的凄凉。
师父在捡拾一些尽量看着还完整的砖头拼供案,我则拿着铁锹把坟上的杂物清理开,雨水滴滴点点洒在份上,让这早已经被遗忘了很多年的旧坟又重见天日。
半晌,打整干净之后,我和师父在坟前拜了拜。正准备再往前走走看看,师父却一下子扯住了我的衣服。
我转头看去,木板上一抹殷红的痕迹混着雨水流下。
“师父,这是?”
师父叹了口气,说:“亡者落泪,这是故人有愿,想托咱们帮忙。虽然他没法子报答,但是咱也不能不管,先听听他咋说吧。”
我点了点头,师父的手段我知道,听游魂说话的法子也很多。
师父用的是一种开天耳的法子,这也是这里的一种土法子。有人为了听到亡故人的话,通常会把刚死不久的牲畜的血涂在耳朵边,然后用老榆木扣在耳朵上趴在地上听。生灵将死或者刚死的时候,用师父的话讲那就是生气不足死气过剩,正是阴阳二气交界的时候,用这种血假借生死活人才能听到死人的声音。
清明前后本是尽可能不杀生的,这时候我俩身上也不能随时带着牲畜血,但是师父的法子和土法子还不太一样。
他伸手到我背包里取了一点朱砂出来,在我和他自己的耳洞边都滴了一滴,然后打了两个手诀,在写亡者姓名的木板上写上我俩的名字。
道理都是一样的,木板算亡者的碑,尽管已经腐朽地不行了。写上我俩的名字,就算是把我俩写成同穴亡人,也算是假借了生死,可以给我俩换来一点时间,当然只能有片刻效果,时间长了拘魂的就得来了。
随着最后一点笔画写完,我听到耳边除了风声之外,依稀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哭声很弱,似乎是从墓里传出来的。
“呜呜呜,呜呜呜,七年又三月了啊……”
周围的风还在静静地吹,天灰蒙蒙地,丝丝细雨悄然润泽着大地。
师父催促道:“有冤说冤,有愿说愿,天湿无火,但你也得知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那声音明显加快说:“我们这边的习俗,若是两口子有一个死了,是不能立碑的,碑文不全,墓穴也不全。直到老伴也归西了,才能掘开墓穴,再把另一口子也葬进来,子女才能给立碑。”
“我是元西的,就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我有家人,有一个儿子,一个老伴。我年轻的时候游手好闲,家里也穷,媳妇儿生了我儿子就跟人跑了。我也想尽父亲的责任,收起吊儿郎当的心,能打做的工我都没偷过懒。后来认识了翠兰,也就是孩子他后妈。”
“孩子不喜欢后妈,他老是觉得是我害他妈妈丢下他的。我也没法子,年轻不懂事,是我活该。可是这家也这样支离破碎了,儿子后来去了外地,一年我也见不着他几次,就剩我和翠兰相依为命。”
“七年前,我得了癌症,活不久了,儿子回来见了我一面。我劝他接纳翠兰,劝他放下对我的不满。我是活不久了,翠兰还要生活,等她也没了,这是世界上真就只剩下儿子一个人了。”
“儿子答应地好好的,可是我死了之后,他虽然年年抽空来看我一次,哭着说想我,可是翠兰那边……他怎么也不接受。”
“前年翠兰也重病没了,儿子最后把她葬在了东头,我和翠兰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这坟里永远是我孤零零一个人,碑也立不起来。我放不下他,放不下翠兰,我没办法去投胎啊!”
说到最后,他哭得更凶了,我刚想说什么,却看到烟雨迷蒙之间,远处的地头上似乎出现了几道人影。那几道人影身材高大,轮廓模糊,手里拎着钩子锁链,脚离着地面一丈,往这里飘过来。
坏了,是拘魂的已经到了!
师父扯着我的背包找朱砂,一着急朱砂瓶从包里掉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水坑里。
“这……”我心头一突。
拘魂的已经很近了,我已经感觉得到阴风阵阵扑面,一种浓郁的尸体味道充盈在我鼻腔的每一寸,天更阴沉了一些,仿佛生生朝着我和师父坍塌下来。
师父也暗骂几句,胡子一抖一抖的。他一把拔出写名字的破木板子,磕在膝盖上。
虽然木板风化严重,但是师父毕竟年纪大了,这一磕他一声惨叫,木板是纹丝不动。
虽然情形紧急,但是我还是差点让师父这一下子逗笑了。
师父一把将板子塞在我的怀里,骂道:“你还笑?赶紧的!”
我掂了掂厚木板,暗骂一声,拘魂的已经要扑到脸上了,来不及犹豫了。
同样抬膝磕在木板上,一下不行那就两下,我疼得哇哇乱叫,直到撞了七八下,木板才应声断裂。
轰的一声,拘魂的钩锁在距离我不到半寸的地方消散了,沉沉压到头顶的天空也散开了。
这把玩得确实大,我和师父险些都被勾魂的直接带走。
我哆嗦着卷起来裤腿看了看,膝盖上满是淤青,动一动都疼得不行。我转头看师父,师父依旧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不过他摸出来烟袋锅子装烟草的时候,手抖得半天没撒进去一点。
半晌,他才吐出来一句脏话,唾骂道:“还想着积点功德,这没想到啥也没干呢先把人家的碑砸了,算是损尽阴德了。”
我正要笑他,忽然他又拍了拍胸脯,说道:“我没砸动,是徒儿你砸的,跟我可没关系。诶?你是谁?老人家我可认不得你!”
啊这老东西!
几句玩笑话,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师父站起身,说道:“走着,咱去东头看看那个翠兰的墓。”
我俩身上没朱砂了,师父先去东头,我回去取了一趟朱砂。路上不少上坟的朝我打招呼,看我一瘸一拐的,问我咋回事,我也不敢说。
回到东头的时候,师父正撅着腚在找翠兰的墓。那男人好歹有儿子照料,虽然不咋打理坟头,但是至少还有个木板子写着名。东头荒坟有四五个,翠兰是哪个我们可不知道。
我俩猜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所幸有人路过,看着我俩鬼鬼祟祟的,上来看清是我和师父,这才问清楚情况,给我俩指明了翠兰的坟。
在翠兰的坟头,我俩故技重施,听了一遍翠兰的话,和她男人说的大差不差。翠兰还能说得清楚那个儿子现在在什么地方,那孩子已经不在乡下,去了城里。
这次赶在拘魂的来之前我俩就完事了,坐在地头上,我俩沉默了一会儿。
“臭徒儿,这事儿你去办吧,问问他儿子,也劝一劝。他不接纳这个后妈,或者这后妈对他不见得像他爹说的一样好。但是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让两个老人能安心轮回这事儿比较重要。”
我点点头,跑去那个村子找人问询他儿子的电话。
那小伙子有些时候没回来过了,跟村里人联系的也不多。我挨家挨户去打听,快傍晚了也没打听到电话号码。
倒是天快黑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个拎着包穿的板正的男人,村里人悄悄和我说,那个就是。
我上前冲那小伙子打招呼:“你是村西那边俊生的儿子?”
他有些警惕,看着我,问我:“咋了?”
“你这是回来看看你爹?”
“关你什么事?”他的话里带着刺。
我想了想,这事儿我作为一个外人,不管咋说都不大合适,我也开不了这口,我只能咬咬牙,说:“你跟我来。”
这是清明的晚上,路口有人在烧纸,明晃晃的火焰映照着人们对故人的相思。
有的人家这两年刚刚失去了亲人,一家人痛哭流涕。
每年这个时候,整个世界都被深情包围着,让人不禁动容。我借着夜色悄悄看了看那小伙子,他的眼底也有说不出的悲伤。
我一瘸一拐地带着他来到他爹的墓前,小伙子径直跪倒在地,二话不说,先磕了几个头。
看到他爹的木牌碎了,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没纠结这个,我点上了三炷香,插在坟前的泥土中,然后烧了一把黄纸。
黄纸的灰随着风被扬起,在空中依稀凝成了一个人的形状,然后又缓缓消散。
大晚上的况且还是清明,使任何通阴的手段都不好,但是我还是准备冒险试一试。然而还不待我使手段,小伙子忽然眼底流出两行清泪。他动容地喊了一声:“爹!”然后趴在地上抽泣着。
他应该是听到了他爹的呢喃,不管是幻觉还是真的,又或者是一种即便是师父也解释不了的东西。我什么都听不到,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他爷俩留下一些时间。
坐在旁边的一个土堆上,我沉默地看着远方。这一夜月明星稀,远处是万家灯火。人们祭拜了亲人,也回忆过了以往的日子,还是要继续往前看。生者围坐一家,用其乐融融告慰先人在天之灵。
不知怎的,这种时候,我也生出了一些孤独感。
不多时,小伙子来到我身边,问我:“你找我什么事?”
“你们爷俩聊完了?”
“什么聊完了?”
“你刚刚不是听到你爹的声音了吗?”我有些疑惑。
他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刚才我分明听到他同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可是转眼,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心下一阵了然,叹了口气,问道:“你还是不肯接纳你那个后妈吗?”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爹那些年好赌,又没本事,才逼走了我娘。我娘用自己的幸福教会我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凭什么那个女人刚来就可以享受我娘那么多年没享受过的照顾与疼爱?那个女人对我是还行,但是她每天都在提我母亲,她有什么资格提我母亲?她还总是说想要死后和我爹葬在一起,凭什么?二十多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娘,凭什么?”
借着月光,我分明看到他的脸上爬满了泪花。
我叹了口气,说:“你爹很后悔,再说不是也都过去了,过去的事随着他已经散了,活着的人还要往前看。”
“我知道,可是我气不过。”
“我……我懂一些相术八卦,多少有点手段,我能听到你爹的声音,今天也是我听到你爹的话,才想和你聊聊的。你爹他,很痛苦,他独自在枯坟七年每天都想你能原谅他,想你能接纳你后妈,想你能将他们葬在一起,了解这桩心愿,他们也好……去迎接下一辈子。”
“这些是真的吗?”他瞪着眼睛看我。
我叹了口气,说:“你也听到他的声音了,不是吗?”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颓然低着头,扭头离开。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街坊纷纷扛着锄头铁锹等工具出了门,往田里去。师父和我站在地垄上,看着那小伙子带着大家把翠兰的棺材掘开,然后拖着已经腐化的棺木朝着他爹的墓送去。
这对老夫老妻的夙愿终于还是得以解脱。他俩的墓碑小伙子早已准备好了,几个村民喊着号子,抬起石碑正正地竖在坟前。看得出来,小伙子也只是在赌气,他也没想过永远都不让两个老人合葬。在村民的围观中,那小伙子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风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有欣慰,也有解脱。
我时常想,这或许也是我一直随着师父学习修道的原因吧,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因果善恶,无非就是成全夙愿,无愧于心,这或许才是真正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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