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轻时写得一手好字。
隶书有劲，楷书端方，字里有骨头。那时候他站在讲台上，背影笔挺，是街坊眼里的“正派人家养出来的正经人”。
她说，最早就是看上他那身清气。
后来结婚三十年，清气变成了沉默。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渐渐觉得，家里像是少了点什么。
两年前，她亲戚在菜市场看到他，开着车，载了个年轻女人，说笑着。她回忆那天的阳光，说太刺眼，晒得她眼前都是白斑。
他说是客户。她没说什么。只是从那天起，她晚上睡觉常常梦到他年轻时的样子。梦里他还会写字，墨还没干，她伸手摸了一下，黑了一掌。
他身体不好。年轻时高热，脾切除了。后来血压忽高忽低，脑袋里有过两次血栓，差点没醒过来。医生说，要静养，要控制情绪，不能动怒。她忍住了。骂没骂、闹没闹，她都没做。
她只是每天把药一颗颗摆好，看着他吃完，再去厨房做饭。
厨房在西北。风水上说，西北是男主位，厨房属火，火克乾金，男人压不住气。她听信风水的劝，在灶台边贴了一张太极图，又在抽油烟机上挂了个黑曜石葫芦。
她说：“宁可信其有。”
他的房子，只写了他的名字。她当初没争，也不懂什么“共同财产”。她以为一张结婚证，就是最大的保险。
有一天她忽然想去查他命局——
丁火日主，卯时，墙外桃花。身弱喜印，卯木为病地。
她笑了。笑得很轻。不是说这个人怎样，而是忽然觉得命这个东西，也挺有趣的。一个再正派的男人，只要命里带了桃花，就注定心里有人会路过。
可她不问，不闹。她知道，风大了，树自然会倒，但有的树要等到风过去才倒。她不是去吹倒那棵树的风，她只是想让自己在风里站稳。
“你觉得他还爱你吗？”朋友问。
她说：“他身体不好，不好到没力气去恨我，也没力气再去爱别人。”
她开始记账，学理财，把银行卡换成她能看到明细的。
他说她变了。她说：“三十年了，我总要为我自己过几年。”
晚上，她给他泡脚。药水是她自己煮的，加了艾草和桂枝。
他脚搁进去，皱着眉头，说有点烫。
她说：“烫点好，活血。”
后来他睡了。她坐在书房，看他那些旧字帖。翻到一页，最角落写了一行很淡的字：
“她不懂我。”
她盯着那行字很久，然后笑了。笑完，就去厨房，把黑曜石擦了擦，又调了灶台的方向。她忽然意识到，那些她不懂的地方，也许都被他藏进了命局里，藏进了她不知道的日子里。
也许他曾有心动，也许他从没出轨。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风水可以改，厨房可以调，命也不是死的。只要她开始算了，只要她开口说了，她就不是那个任人安排的妻子。
她只是低声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你不说，我也能改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