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阴阳师这个行业牵扯到许多副业，香蜡纸活铺，棺材匠人等等，以前有不少专业手艺人靠这些活计吃饭，但近些年时代发展太快，乃前所未有之大变革，人的思潮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很多东西和早年间完全不同了。
我是个阴阳师，和镇子上的纸活铺子很熟，以前的老师傅做的一手好纸活，各种东西糊的栩栩如生，但后来他却关了门司，因为别人的纸活铺子都是从外地进货，机器生产的，比手工的更有规格档次。
用老师傅的话来说很多东西已经“少了灵魂”，奈何普通人不看“灵魂”，看的是外观和价钱，生意自然没法做了，很多手艺人也隐匿江湖，这一行越来越没落，或许再过几年无人记得这个行业，无人记得存在过这类人。
老三不会八字，他只专注于白事，但他有个我不会的本事：画棺。
以前的棺材是由匠人纯手工做的，做出来的成品是原木色，这种颜色有个忌讳：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才会用原木色的棺材，所以棺材上要涂漆，现在常见的多为黑色，在早先还能看到许多图案纹理的棺材，其中包含许多寓意，那就是画棺匠人画出来的。
“人死了躺在里面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棺材是啥样，亲人花钱画棺，图的是个吉利，含的是心意，我画的自然不再是简单的图案了。”当年的老三这般说。
其实即使前几年也很少见到真正的画棺匠，棺材很少有复杂的图案，毕竟人们的忌讳和风俗已经不似从前了，所以老三接到的活并不多，大都是些有钱人买个心安。
我曾亲眼目睹过老三画棺，场面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反而枯燥的很，一般人真待不下去。
老三家的偏房中央空出来一大块地方，用长木凳支着一口大棺材，上好的柏木制成，主家刚定做完成，老人家尚在人世，只是先拉过来画棺而已。
老三穿上一件旧的中山服，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农村人没有专门定做工作服的说法，这件中山服就是老三的工作服。
他先坐在门口点了一根烟，然后看着棺材出神。
我问老三在想什么，老三回答：“庖丁解牛、胸有成竹的故事听过吗？下笔之前要先想清楚怎么来，心里要有个大概，落笔的时候才能不犹豫，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浪费了这口好棺材，每一次都尽量做到完美。”
老三有个绝活，他可以把烟叼在嘴里说话，不用手指夹着，烟头随着他的嘴唇上下抖动，烟灰不会掉落。
说完之后他继续出神，似乎把这口棺材的所有结构看了个通透，大概画匠都有这样的本事。
我知道老三在工作时不喜被人打扰，所以我没再说话，静静的在一边看着。
一根烟末了老三才把烟头丢出去，开始摆弄自己的工具，无非各种漆料颜料和毛笔，这些都是他吃饭的家伙，宝贝得很。
老三先用笔在上面画了些框框圈圈和线条，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知道一些绘画的大概流程，应该和打草稿差不多，框定一个大概，某个区域该画什么，该怎么画等等。
我以为接下来的场面会浪费很多文字来描写，但实际上没什么好写的，他就绕着棺材一笔一划的勾勒画图，毛笔在他的手里像是有了灵魂，红蓝绿等色变成了各种纹路图案慢慢展现开来，再蔓延到棺材全身，那口棺材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有这么一个故事，老三镇子上有个泼皮二杆子，跟旁人吵架了就去拆人家祖坟，棺材挖出来放在一边，把坟里面的砖头拿出来垒猪圈。
主家知道这事后气的不行，找二杆子理论，但对方就是一副我就做了，你能奈我何？这不要脸不要命的架势着实让人无奈，主家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老三处理的这件事后续，他看到那口棺材时笑了，“那个二杆子动过这口棺材？”
主家回答：“动过，手脚并用着把棺材往出推，但因为实在太重了就放弃了。”
“没事，我来处理，先让老人家安稳下葬，二杆子迟早会过来磕头认罪的。”老三神秘兮兮的道，主家则一脸不解。
二杆子回家不久出现了诡异的事，他的双手起了一层红色小斑点，又痒又疼，连饭碗都端不住，去卫生所检查了几次，可这怪病没人见过，老人们都说他挖人家祖坟闯祸了，去找阴阳师傅问问或许有法子。
二杆子带着礼物找老三，老三就在等他上门，带着二杆子去了先前的主家赔礼道歉，去新的坟头上又是磕头又是烧纸的，末了老三给了二杆子一包中药让他拿回去喝，这才把那些红斑除了。
人人觉得这事灵异，是鬼魂作祟，只有老三知道那个怪病不是鬼魂，而是一种毒。
“给那家人画棺的匠人很有门道，用的生漆是一种秘方，带毒的，二杆子摸了棺材上的画中了毒，他没及时洗手，所以才出了红斑，我恰好知道怎么解毒而已！”老三跟我说出了详情。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看家法门，生漆的调配就是画棺匠的祖传秘方，不过老三没跟外人解释，这样也好，二杆子变得规矩了很多，人们对未知的东西也多了一些敬畏，同时这个行业也多了几分神秘。
故事讲完，老三的棺材也画的差不多了，他这才直起腰来缓了一口气，到门口又点了一根烟端详着那口棺材，像是看自己的宝贝疙瘩。
“作画讲究的是行云流水，要一次完成，不然可能心情环境等等差异都会造成一些差别，虽然死人看不到，但我的良心过不去，而且子女花钱尽孝，孝道是不能有半分掺杂的。”
我对老三这话感触颇深，我们这行在外人看来就是做做样子拿钱，反正没几个人懂其中门道，但其实恰恰是跟自己的良心较劲的过程，拿钱也得心安理得不是？
傍晚的时候棺材主家来了，对棺材很满意，不过他问了些别的问题。
“听说有的棺材上的画一年时间漆皮还是湿润的，真的假的？”
老三斜着眼睛看了主家一眼，眼神不甚友好，“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主家尴尬的笑了笑回答：“村里老人说的，但谁都没见过。”
“有是有，但最好别见过，这种漆虽然能保持湿润长年不干枯，但它是死漆，用的材料比较邪，会封死其中之人的生魂，永世不得投胎，他的后世子孙也会受到影响，不得安宁，阴损的很。”老三回答。
主家被吓黑了脸，赶紧让人拉着棺材离开了。
虽然我是个阴阳师，但对棺材的了解没有老三那么多，就问他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事？还是自己胡编的？
“真的有，就像二杆子中毒那次，画棺这个行业存在很久，没点门道也说不过去，我就知道有一种漆涂在桌子上能保持一整年湿润，但它有毒，而且材料比较稀缺。”
古人调配颜料用的是矿石和药材等等，其中不乏剧毒之物，这些配方也算是画棺一行的底蕴，可惜传下来的不多，老三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我说老三是个合格的画棺匠，老三摇了摇头，“我只能算是工，还达不到匠的程度，而且现在这个行业……”
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现在土葬比较少了，不少农村地区已经开始流行火葬，棺材见的少了，画棺匠自然更少，不过火葬更顺应这个时代，我们都是将被时代淘汰的人。
“以前还能看到红棺材，喜丧的人用的，象征喜庆，如今这玩意我多少年没见过了。”老三感慨道。
古时候原木色棺材是白发送黑发，红棺材为寿终正寝的喜丧专用，黑色则多为常人，因为古时候更多的人死于疾病、战乱或者灾祸，所以黑色最多，除此外还有金色之类，但那都是富贵人家有钱才搞的。
到了近代时红色与葬礼的庄严肃穆不符，黑色更能契合氛围，甚至从国外传进来白色棺材等等新奇玩意儿，再到今天连棺材都少见了。
“一切都在变啊，画棺画棺，可能下次就是给自己画棺了。”老三笑着，他看着自己那堆工具，笑里带了些许苦涩。
后来老三没怎么接到过画棺的活了，但他还专注于白事，在当地的各个小镇村落里折腾，或许其中有对棺材的特殊感情，这么说会很奇怪，但那就是匠人精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