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国庆期间参加了一场婚礼，一位老朋友的儿子娶媳妇，这位老朋友和我也有十来年交情，许多事情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他姓乔，我们习惯叫他老乔，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我认识他就是在他失去双腿时。
多年前一个秋天，老乔家种的好多亩玉米成熟了，儿子在县城读高中，家里由他一人操持，于是花钱雇人来收玉米，农村不缺花力气赚钱的人，缺的永远是活。
老乔家有一辆三轮农用车，发动起来跟拖拉机一个声音，这辆车是家庭收入的重要功臣，可以拉货或者碾麦子赚钱，儿子读书的钱就是这么来的，自家收玉米时也正好用得着。
雇的人把玉米从秸秆上掰下来放到担子里，挑着担子运到地头停着的农用车上，装满一车时由老乔开着拉回家倒成一堆，以后再用人力或者机器搓成小颗玉米粒晾晒，封装，储存，买卖等。
在拉第三趟时出了岔子，车子下坡不知道拉的太多使不上力还是油没给及时熄了火，向着坡下冲去，老乔想挽救已然不及，车子栽倒在坡下一处排水渠里，老乔的腿被严重变形的车头卡住。
当时车上还有一位村民，好在这人坐在车厢里的玉米棒上，出事时及时跳了车，只是扭了脚脖子，没出什么大事。
老乔被人送往县医院，再由县医院转到市里医院，我就是在这家医院认识的老乔。
人失去双手或者双腿肯定无法接受，或者说人缺少身上任何一个器官都无法接受（除了阑尾），老乔住院的状态很差，经常大吵大闹，跟打针输液的医生护士发脾气，整层住院楼能听到各种病人的声音，他是叫的最大声的那个。
我去医院看望一个老朋友，一群医生护士往老乔所在的病房跑，住院的朋友跟我说，这人可能又在寻短见了，这几天经常干这事。
我站在病房门口往里看了几眼，老乔坐在病床上双目无神，脸上衣服上全是血，任凭医生给他包扎脑袋上的伤口，他刚才拿脑袋撞墙撞的，确实不想活了，那么无神的目光不可能出现在活人身上。
我不可能在这时候冲进去跟他讲大道理，所以第一次只简单打了个照面。
后来再去看朋友时遇到了老乔儿子，年轻人从病房里跑出来正好撞到我，探着头往里瞧了一眼，老乔还是那种眼神，地上洒着一滩小米粥和一个塑料碗，能猜想到儿子来看老乔，结果老乔掀翻了粥。
老乔的儿子在走廊一头抹眼泪，我挠了挠头走进病房，有时候我自己也说不清管这些闲事的动机。
“阎王殿走了一遭，怎么还想去？保命容易吗？”我把地上的碗捡起来放到桌上说了一句。
“滚！”老乔头都没抬吼了一声，吓了我一个激灵。
气氛有点尴尬，我站在床边想说点啥，但又没好意思开口，好在老乔的儿子进来了，他以为我是老乔的朋友，礼貌地跟我点头问好，看得出是个话少内向的年轻人。
“在读书？高中吗？”我问小乔，看他年纪不到十八。
“高二。”小乔回答道。
“好好念书。”我拍了拍小乔的肩膀，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为何不能从自己的强项入手劝慰一下老乔呢。
“你知道你爸的生辰八字吗？”我问小乔。
这孩子明显愣了一下，却也没多想，说了他爸的生辰，只说了年月日，并不知道具体时辰，不过不影响排大运，这些信息足够分析出不少东西了。
老乔柱中辰土藏伤，恰逢太岁，小运伤官遇长生旺地，逢衰又遭旺克，伤官重重，腰脚筋骨伤残，如今正好伤在腿上，应了这一灾。
老乔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很显然分析命理并不能让他断了轻生的念头，我也没指望这些话让一个人有活下去的勇气，主要目的还在后头。
我问小乔的八字，小乔说了自己生辰，他今年正读高二，离高考也不算远，于是就帮着看了一下。
“你这柱中财官印俱全，十八大运行官运，能考上大学……”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小乔打断，“我一定能考上的。”他说的十分坚决。
我能明白孩子的心思，老乔残废了，家里重担落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身上，唯一出路可能只剩下读书考学，他有必须好好读书的原因。
“孩子很懂事，你就忍心留他一个？”我问老乔。
见得人和故事多了会明白很多道理，比如亲情的重量，比如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会超越任何东西，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坚持下去的理由了，不得不尝试一下。
我们三个谁都没开口，气氛尴尬了十多分钟后我问小乔，“医药费够用吗？”
小乔点了点头，他家之前有农用车，承包了不少土地种玉米，证明家底还算丰厚，也间接证明老乔这人有点东西的，所以医药费不缺，甚至还够他们父子吃用一段时间。
我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病房，朋友站在门口偷听，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老乔的状态看起来没多大变化，但至少没再想不开，康复的很快，被儿子接回了家。
农村不比城里，没什么保姆之类的雇佣照顾，好在一个村子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加上老乔家还算有钱，托付邻里帮忙照看，小乔要在县城读书，就是回村子变得勤快了，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回去一趟。
老乔这人韧性很强，很快学会了自己干点简单家务，能坐着轮椅洗衣做饭，只是地是种不了了，心里有点舍不得，却也没法子。
老乔时常坐着轮椅在村里转悠，不怎么说话，人们都说他一个人过日子太过冷清了，年龄大了就怕身边没亲人，任谁看都觉着可怜。
儿子想给老乔养只狗，老乔拒绝了，“是我养它还是它养我？狗这东西能活十来年，比不得亲情长，不如养只王八来得实在。”
还真别说，老乔真就养了只王八，不用怎么操心，比狗好养活，他说这是给家里增加生气，其实只是不种地后闲不住，想找点事做，农村老人基本都有这心理。
第二年小乔考上了大学，我担心学费不够专程去了一趟，事实证明想多了，学费有当地部门补贴，村里难得出一个大学生，村民们对老乔一家也很不错，庆祝宴席自发组织的，老乔没掏钱。
这孩子很有孝心，担心自己去了外地后老爸的生活不方便，宴会上给邻居亲戚挨个磕头，让照看着点，好好一个庆祝宴席愣是把人看哭了。
“都说父慈子孝，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天听到最多的话是这句。
“以前还有腿的时候整日东跑西跑，父子关系什么的从来没想过，现在没腿了就能停下步子看看很多没注意到的细节，或许不算坏事。”老乔望着在给宾客敬酒的儿子跟我说，我能看出他眼中隐藏着的那份光芒。
“东跑西跑也是为了生活，以后有什么不方便尽管开口。”我说。
老乔摇了摇头，“最难的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挺不过去？”
这是老乔最珍贵的两个骄傲：儿子和坚韧的品格，一个顽强而真实的庄稼汉。
小乔读书四年，毕业后工作还算不错，有好几次机会能恋爱结婚，可惜因为老乔的残疾最后都没如意。
老乔被接到城里过日子，他打算找我帮儿子看看婚姻什么的，小乔知道这事后拒绝了。
“我现在只剩下一个愿望，儿子能娶妻生子，我就死而无憾了。”老乔当时这么说的。
回归文章开头，国庆参加的婚礼就是小乔的，宴会上见到老乔，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
“心愿完成了大半，你可别等到抱上孙子后想不开。”我跟老乔半开玩笑半认真，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老乔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连忙摆手，“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想死第二次，尤其我现在……你看看！”
他指着四周的宾客和敬酒的儿子儿媳，“说俗点就是幸福，非常幸福，为啥还要死去活来的，放心吧。”
“就是嘛，我爸的双腿一直在我身上，要去哪里我带着去。”小乔走过来给我敬酒。
再看他们父子，缺了一双腿，却有很多让人羡慕的东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