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01
渴望长寿，是人之常情。但是，长寿并非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好事。
1980年，我师父到广西游历，来到桂林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
他向一位姓白的妇人问路。白老太看到师父风尘仆仆，年纪比她还大，不仅给指了路，还好心地端来一碗米粉。
师父觉得妇人心善，与他有缘，决定免费为其算命。
白老太出生于1922年，那年，她还不算老，只有58岁。腰杆挺直，力气很大。
师父算出她命运多舛，21岁结婚，22岁生子，26岁生女，27岁丈夫去世，无再婚之运，一生坎坷。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老太大概也释怀了，能够笑着说出往事。她的笑，叫人印象深刻。因为经历过重重苦难的人，他们的笑容跟别人是不同的。
她说：“是啊，那死鬼就跟我做了六年夫妻。”南方很多地方的农村人喜欢把去世的人称作“死鬼”，或“死鬼某某”，没有贬义的意思。
白老太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个中辛酸不是一两句话能概括的。
但她又说，以前也找两三个懂行的算过命，都说她的福气在后头，长寿。
师父却说，那些给白老太算命的，只看到其一，看不清其二。人人都希望长寿，但对有些人来说，长寿未必有福，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折磨和苦难。
白老太拉长了脸，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师父却在诅咒她。
熬到今天，她的儿女早已成家，儿媳的娘家家境还挺好，帮助儿子在外揽工程、做生意。她有三个内孙，三个外孙，都与她亲近。
白老太自己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活得有盼头，觉得比村里大多数老头老太太都要幸福。
她不愿相信师父的话。
师父慨叹一声：“看来咱俩缘分未到。”
02
一晃，20年过去了。
师父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我和师兄弟们也一个个成长起来了，在不同的分支领域各有成就。
2000年，我随师父到桂林给客户办事。
事后，我们吃了一顿当地的米粉。就是在吃米粉时，师父忽然想起了白老太，想起白老太曾送他一碗可口的米粉。
一碗米粉那么令人难忘吗？数十年来，请师父吃过好东西的人不在少数。为何对白老太如此难以忘怀？
师父说，白老太不但对他有恩，当日他还算出白老太能活到整整100岁。百岁老人并不多见，他能不记得吗？
恩情要报，可惜当初缘分未到。师父决定再去看看。
78岁的白老太与20年前判若两人，又干又瘦，如同一棵枯树。但她的力气依然很大，能抬能扛，彰显着顽强的生命力。
这些年，她过得不好。
儿子在儿媳娘家人的帮衬下，不到40岁事业小有成就。过惯了苦日子的他，变得膨胀。
他出轨了，不止一次。出轨有夫之妇，出轨小20岁的女孩，出轨外省打工妹……
儿媳打不过他，骂不过他，被气得大吐几口血，就拿白老太出气，骂她生养出一个贱种。
白老太也不护犊子，等儿子回村后，举着棍子追着中年儿子打骂赌咒：“畜生，气到老婆吐血了，还不知道改！作孽啊，你不得好死啊！”
后来，儿子在各方压力下，有所收敛了，但破裂的夫妻关系始终无法修补，将就着过日子。传言，偶尔他还会低调地出去偷腥。
过了两年多，独自在村里生活的白老太得了白内障，什么都看不到。她联系不上远嫁的女儿，儿子因为她曾让他在村里出尽洋相，不肯管她。
儿媳则一直把丈夫出轨的事迁怒于白老太，也不想理。
白老太吃着一顿生一顿熟的饭菜，过着自生自灭的苦生活。
那段时间，她觉得人生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儿时，回到了母亲身边。在母亲身边，睡得香甜，醒来有香喷喷的红薯饭吃。
美梦醒来时，她却摔到了床底下，摸索了许久竟找不到出口，索性躺在床底下睡。模模糊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慈祥的母亲，哭着大喊起来：“老母，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03
白老太的哭喊声引来了邻居的注意，将她从床底下“解救”出来。
村里人实在看不过去，想办法联系上了白老太的两个孙子。
在孙子的陪同下，白老太才去做了手术，眼睛重见光明。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三年前，白老太的儿子检查出得了鼻咽癌，晚期。前后治疗了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临死前，儿子都无法原谅白老太，说是白老太咒他“不得好死”，才有了如此下场。
可他去世后，基于多年来在婚姻家庭中的恶劣行径，妻子和子女都不想好好处理他的后事。
他们托人把尸体运回村里，简单安葬了事。但运送遗体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竟把尸体放在村口的大桥上，就开车走人了。
到底是白老太的亲骨肉，唯一的儿子，她拖着一副残躯，把尸体慢慢从桥上拖回村里，边哭边骂：“畜生啊，你活该啊！这回知道错了没？死了都没人收尸……我受了多少苦才把你生下来，你就这么对我……呜呜呜……”
白老太哭肿了双眼，还得亲自料理儿子的后事。
另一方面，白老太的女儿也过得很糟糕。
家里本就艰难，女儿的夫家更为贫困，住在穷乡僻壤。女儿要下嫁，白老太原本极力反对。无奈女儿禁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语，一头栽了进去。结果，生活艰辛，丈夫还不忘出轨，40来岁时，感染性病去世了。
这样一来，家庭陷入更艰难的境地。女儿多病，外孙们又被迫早早出去谋生活，很少来看望白老太，感情变得疏远。
04
白老太唯一的孙女出嫁后倒是过得不错，但与丈夫忙着做生意，也极少回村。
只有两个孙子还惦记着白老太，不时地回来探望她，给她稍些补品、水果之类的，又放下一点钱。
师父算出白老太余生还有多重劫难，于心不忍，想教她化解之法。
白老太这回没有了当年的勇猛，贴贴服服地说，请大师赐教。
白老太年纪大了，记性没那么好。师父重复了好多次，才记住相关要点。
随后，师父又送她两条红绳，教她如何使用，可以绑住与两个孙子的缘分，让她的晚年过得稍微好一点。
师父还嘱咐白老太，甭管孙子怎么劝都不要跟他们到城里长住，一旦挪窝，生不如死。
而余下的事，由命不由天。白老太只能放宽心了。
临别前，我回头看了看老人影子一般单薄的身躯，鼻子一酸，又给她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打给我，我尽力帮忙。
但我一直不希望接到白老太的电话。那样的话，或许证明她过得还可以。
事实是，有些老人就算苦一辈子，也不愿麻烦他人。
直至2022年，我才接到了跟白老太有关的一通电话，是她的大孙子阿勇（文中化名）打来了。
阿勇说，两个星期前，白老太因感染新冠去世了。临终前，她叮嘱大孙子务必给我打一通电话，而且，一定要在她去世后才能打这个电话。
05
阿勇告诉我很多我和师父离开桂林后，白老太所经历的事。我相信，这也是白老太交代他要做的事。
原来，师父跟白老太重逢后，没过几年，白老太的女儿就因病去世了，终年54岁。
送走了儿子，又送走女儿，白老太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她抱着女儿的棺材，死活不让下葬。她大哭着说：“怎么死的不是我啊？让我走，让她回来——”
众人无不悲戚，眼看吉时快过了，才七手八脚地拽开白老太。
几天的功夫，白老太的头发就全白了。
至于师父所说的用红绳留住跟孙子们缘分的事，由于小孙子不配合，这事最终没办成。
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孙子越发亲近妻子的娘家人，逐渐远离白老太。他几乎不回村里了。
还好，她和大孙子的缘分保住了。阿勇心里有白老太这个奶奶，时常回来照料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勇发现白老太的家里总放着一小碗红豆。但他明明记得，白老太并不爱吃红豆。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与白老太相熟的老人口中得知，白老太经常想念离世的亲人，生命的后期格外沉默。加上人老觉少，孤独寂寞，所以找来100颗红豆，在深夜随意洒在屋里各处，然后一颗颗捡拾起来，一边捡一边数，打发时间……
最后，阿勇代白老太问我，师父是否还健在？她很感谢师父对她的指点，让她人生的最后阶段不至于过得十分悲惨。
阿勇说，他很困惑，白老太坚持要问我师父是否健在，但又要等她咽气后才能打电话，明明这时她已经听不到答案了呀！
“你说，我奶奶是不是老糊涂了？”阿勇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她很清醒。”
我能理解白老太，可能她预料到，比她年长的我的师父已经作古，但她这一生承受了太多生离死别，不想再听到师父去世的消息了，却又忍不住关心。
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完了曲折的一生，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能得到更多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