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葬礼那天，我能想象到婆婆和小姑子会有那副面孔，但是我想了很久，都不懂为什么就连他也会变成那样。
在我心里，他可是我最爱的人啊。
1
先说说我的家庭吧。
我嫁人之前，其实日子过的都很是不错的。我爸妈都是做生意起家，都是小有成就的那种，我日子过的很舒坦。
从小到大，我也是被爸妈宠着，捧着长大。
那会儿对于很多爸妈总提的人心的事儿，不是很了解，兴许是会有这样的问题，我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
92年，我刚上完学，在县城工作，那会儿当个小会计，家里时不时送点吃喝，日子过的很不错。
后来也是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于杰。
他那会儿在县城开着一家发廊，生意一般般，他自己过的也很拮据。
但是一方面他的外表看着不错，另一方面我感觉他为人也是比较踏实的，我那时也正是谈情说爱的年纪，确实是心动了。
跟他接触了一段时间，对他也大致有了了解。
他是本地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家里老人都健在，算是一个很大的家庭。
他总说他家里人都很好，我也没有往他家里人身上多想什么。我总觉得，感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后来，我们就这样渐渐确立了关系。
2
于杰是个上进的人，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小小的发廊容不下他。
在一起一段时间之后，我带他见过了我家里人。我爸妈有点不大满意，一个是他那时候确实穷，另一个是因为他家里人比较复杂。
一般来说，就算是他为人不错，也要有扛事儿的能耐，不然的话，他家里人就能拖垮我们。
关键也是因为他家本身也条件很一般。
但是那个时候，我确实是满眼满心都是他，爸妈看我处处维护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会儿没有什么婚前同居之类的事儿，大家都保守一些，那也是个爱情纯粹的年代。
我们就是每天不忙的时候一起去路边摊吃点东西，或者就在马路边上逛一逛，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们还是过的很开心。
那会儿最幸福的事儿，就是跟着他去看露天电影。露天影院每个周的周四晚上在镇卫生所旁边的空地上放，我们就在那边看完电影再回家。
感情一来二去也在升温，我也慢慢见过了于杰的家里人，那个时候依稀感觉他家里人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我去他家的那天，他妈看着我倒是也热情，拉着我有说有笑的，那会儿我还感觉挺不错的。
可是吃饭前，有一会儿于杰被他妈叫到一边去。我有点好奇，就看了一眼。
于杰拿出来一小沓钱，都给了他妈。
他的经济水平我知道，那些是他所有的钱。我以为他妈妈在帮他存钱，可是我分明听到，他妈妈说了一句，他大哥的房子差的已经不多了，让他多努努力。
我以为我听错了，想仔细听，他们已经出来了。
我看到于杰的脸色很不好看，忍不住过去碰了碰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
回去的时候，我问他想不想做点大事。
他立马点了点头。
3
那个时候，我依稀能感觉到，于杰的家里人似乎在吸他的血，我想的是能不能帮帮他，让他活的更有底气。
我自己平时开销很小，又跟我妈借了一些钱，凑够了于杰学车的学费。我支持他去学车本，那个时候普通驾照学费都很贵，我让他学的还是A本。
他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学的很认真，很快考下来了驾照。
然后，我跟他东奔西跑，筹钱给他买大车。为了他的事业，我妈妈做主把家里房子都抵押了，给他凑出来了三辆大车，让他去跑长途客运。
那个时候的长途客运很赚钱，他知道为了这事儿基本上把家里能欠的钱都欠满了，那时候于杰工作十分努力。
九十年代初就有自己的车队，他又是跑的广东路线，那会儿下海打工是潮流，很多人都在往南方跑，所以他这条线很赚钱。
很快他一年的收入就有二十几万，没多久就还清了抵押贷款，他也堂堂正正跟我家提了亲。
不管怎么样，于杰没有让我失望，他真的很努力很上进。
家里人也满意他的发展，没有再多阻挠。虽然他工作忙，一个月也不着家几次，但是那个时候在我们看来真的在正常不过了。
毕竟哪个男人是每天什么正事也不做，在家里混吃等死呢？
我俩认识了快三年，总算是结了婚，正儿八经地有了自己的家。
4
于杰的家里实际上也还可以，他爸当时是村长，虽然没多久就退休了，不过退休工资还可以。
他妈妈手里也有不少钱，照理说他的哥哥姐姐都已经成家了，他妹妹虽然还小，但是他家里面照顾一个妹妹还是问题不大的。
可是，没多久他家里人居然就把他妹妹送到了我们这里。
她妹妹正读高中，那个时候我们才新婚不久，我其实是想有自己的孩子的。
他再一次跟家里选择了妥协，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是顺着他的意。
于杰平时跑车不在家，我自己在家。小姑子来了之后，我每天给小姑子做饭收拾屋，送她上学。我还得工作，还得给她管吃管住。
但是小姑子对我的态度一直都不怎么样。我那个时候心思单纯，也是刚刚结婚，那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
实际上，之所以家里人把她给我送过来，是因为我婆婆知道儿子长时间不在家，担心我一个人在家会有不三不四的行为，特地让小姑子来看着我。
小姑子毕竟年纪小，别人说啥就是啥。她本身来的时候就带着有色眼镜来，盯我盯得很严，我也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才后知后觉知道她的意思。
那回是晚上下班的时候，在单位刚对完账，一个新来的同事帮我核对了一下，跟我加了个班。
也没有说要一起吃饭什么的，纯粹就是下班的时候一起从单位门里走了出来，然后他就走了。
我回去看着小姑子贼兮兮看着我，我做好饭喊她吃她也不吃。
当天晚上，丈夫打了电话过来，问我是不是晚上加班了。我明明什么都没跟他说，他这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多说这个事儿，只是劝我别太累，注意身体。
可是想起来小姑子的样子，想起来她晚上的神情，我大概心里有了猜测。
她就是过来盯着我的。
5
我问过丈夫，他妹妹的事儿怎么弄，他没了主意，只能跟我说，先这样生活着，有什么等她毕业了再说。
不止是吃穿住行，她的零花钱什么的，甚至学费都是我在出。我就像是一下子照顾着一个累赘，明明那也不是我的孩子。
关键是她还时不时地盯着我，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受够了。
他大哥过来照看过几回，但是他大哥也没啥主意。
他大哥是个很没有主见的人，出了名的怕老婆。不知道为什么，找了那么个泼辣媳妇，动不动就闹着要离婚，反而他们家人都很让着她。
于杰以前赚的钱就是给他大哥准备的，就是因为大嫂要钱装修房子。
房子倒是装修完了，但是要钱哪儿有个够的？我那次看着大哥过来，就感觉他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但是他不说我也没问。
后来总算是有一回，他忍不住了，问我家里有没有余钱，能不能借他一些。
我问他要多少，他一张嘴就是好几万。
问他借钱干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逼急了才说，他媳妇儿嫌弃他没本事，让他借钱开个铺子。
他如果真的是能做得了的人，这钱借给他当然也没事，但是他不是自己能创业的那种人。
我不能拿着丈夫辛苦赚的钱都砸给他，我就自作主张拒绝了他。
我没想到，后来会因为这个闹出来那么多麻烦。
6
实话讲，我从来没觉得在他家这样的环境里面，当一个乖乖的媳妇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拒绝他大哥借钱的时候，他大哥局促地说不出话，但是也没好意思再多提这事儿。
可是他走了没几天，忽然婆婆带着大媳妇上门来了，一进门就气氛不对，我明知道他们是图什么来的，但是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忙前忙后给准备了一桌饭菜，她们饭都没吃饭，就开始发火，质问我于杰的钱我凭什么做主。
我不敢给丈夫打电话，我看着她们三个才像是一家人，我像是个外人，我依旧不敢给他打电话。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即便是告诉他，他也只会让我把钱借出去。
他从来不敢跟家里人起冲突，哪怕是自己的生活过的很差劲。
可是，我不打不代表她们不打。我看着婆婆打通了他的电话，我看着我像是个等待宣判的人，等待最后的结果。
那天，我拿出来存折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滴血。
她们真的就把我们这个小家的一切都掏的干干净净，一点点都不剩下。
等到她们都走后，我心里满是窝囊，痛苦和难受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
小姑子还在发脾气，问我为什么不去做晚饭。
我真的感觉想走，想离开这里。
但是，我没有把这些跟丈夫说，我在尽量劝自己理解他的立场，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我默默做饭，做家务，什么都不去想。
那个时候的钱，那个时候的几万，大哥说他尽早赚了钱还给我，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赔的精光。
那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最可笑的是，婆婆和大嫂把这些事儿都怪到我头上，那年过年跟着丈夫回家，她们就连门都不愿意让我进。
丈夫过年回来，不敢违逆他妈妈的意思，于是，大过年团圆的日子，把我自己送回了娘家。
看着妈妈心疼的眼神，我忽然感觉，那个家真的一点也不值得我留恋。
7
没过多久，小姑子毕业了，找地方打工，没再继续住在这里。
我也怀了孕，丈夫担心我的身体，没有再出去跑车，在家里陪着我。
我感觉似乎生活又渐渐好起来了，一切都在朝着幸福的方向发展。虽然后来几次争执，我和大嫂的关系更加恶化，也得罪了大哥，婆婆更是拿我当软柿子，冷嘲热讽从来没少过。
但是，丈夫还在，我就觉得一切都还好，没有到很糟糕的地步。
那个时候，丈夫就是我的一切，就是我心里仅有的依靠。
那几年过的还算是平静，我一共生了一男一女。那几年，自从我有了儿子，我感觉婆婆对我的关系一下子好了不少。
大姐也时常过来看看，一家人似乎一下子就融洽了很多。
丈夫也放心地继续跑车赚钱，毕竟家里添了一个孩子，需要的钱就更多了，他工作也更加努力。
我也没有在家里待着，继续去工作。家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是婆婆在照顾儿女。
儿子比女儿大五岁，女儿出生的时候，儿子已经基本上懂事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儿子看我的眼神有了一些些陌生。
是啊，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跟他家里好好相处，我无比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可是，兴许只有我这么想。
8
我儿子这些年生活，很多时候都跟在婆婆身边，那个时候，婆婆已经是在养老了，带带孙子，有个伴儿，似乎感觉也不错。
公公也喜欢小孩子，平时帮忙一起接送一下孩子，兴许老人们也都能过的开心一些呢。
可是，儿子有一回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是不是打心里挺看不起他爸的。
那是我的丈夫，那是我的男人。
我怎么会看不起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问，但是问多了，他就自顾自玩，不再理会我。
我明明知道他心里在想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但是我那个时候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我想着，等他爸回来的时候，跟他爸一起好好聊聊关于孩子教育的问题，我想着兴许也到了把孩子接到大城市好好培养的时候了，小学可以随意，但是初中那可太重要了。
可是，意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发生。
在距离我一千多公里的一条公路上，与我结为夫妻十五年的丈夫，出了一场车祸，当时车毁人亡。
我没了丈夫，我的孩子们没有了父亲。
那个消息就像是晴空霹雳。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现实，我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人在巨大的悲伤之下，是哭不出来的，但是如果没有记错，那几天的时间里，我昏厥过去三次。
后来，丈夫的葬礼上，我终于哭出了声，我哭得死去活来。
我记得那天，婆婆他们全家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他们分明是在怪我，分明是在审视我，就像是我偷走了他们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紧接着，就是质问我，丈夫的遗产在哪里。
是的，不只是钱，还有丈夫的那十几辆长途大巴，还有丈夫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屑于跟他们多说什么，那是丈夫的东西，我誓死都守住。
可是，那天那样看着我的人里，婆婆公公小姑子他们我都可以理解，我却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就连我的亲儿子，都在用那种眼神看我。
别人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他……他可是我最爱的人之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