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算命那些事253:送不走的魂灵》



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每年的年前年后,清明中元几个节日,都是庄重肃穆的。对于一些偏远地方,一些流传了很多年的传统习俗都被保存的很完整,这些习俗不仅是体现了一种对传统的尊重,更是对先人的尊敬。


每年的正月初三夜,我和师父都要上街转一转。这边很多地方都是有通树的习俗,这是一种祭祀风俗,大概就是三十那天当家的要屏退孩童,牵着黄狗往山上坟地走。在坟前烧香磕头,喂黄狗吃供品,然后取族谱端在手上,恭恭敬敬请,祖宗就会跟着黄狗回家。


回来要祭拜祖先,每年过年祭拜三天。三天里香火不断,贡品不断,每天自家吃什么饭都要夹第一口出来,给祖宗。到初三夜时,正是送树的时候,当家的端着供盘,把几天的贡品和烧完的香灰端上,一路带着祖宗出门去。


照理说,送树的人不能左顾右盼,不能回头张望,谁叫都不能应。


我和师父这一夜上街,主要是因为照着这边的说法,家家户户送树,街上应该是鬼门大开,虽然都是亲人先祖,但是难免哪一环出了问题,不少阴阳这一晚都是得在外照应一二的。


我眯缝着眼睛,满是困倦。眼前的东西在我眼睛里都是一片模糊,天旋地转,啥也看不清。


师父坐在村口石磨上,吧嗒吧嗒抽着烟。我实在是顶不住了,趁着他不注意,悄摸靠在磨盘上,一瞬间就睡过去了。


忽然,脑袋一疼,我浑身一激灵,抬头看去,师父正瞪着我看。


“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让你睡的?”他翘着胡子训我。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求饶说:“师父,我这自打过年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再这么下去我脑子都得烧了。”


师父正要数落我,我赶紧嚷嚷着说:“师父师父,先别闹,人出来了!”


时辰已经到了,村子里有人端着供盘在往出走。供盘上点着灯盏,那是一种纸做的灯罩,里面点着一根蜡。灯罩挡住侧面的风,不至于让蜡烛轻易被吹灭。


送树的走的很慢,小心翼翼往前走着,烛火映亮他的脸,满是严肃。


他看到我和师父在村口,抬头瞥了一眼,想说点啥,又想起来规矩,低下头闭嘴往前走。


我和师父就负责在这里照应着。一般来说都不会有啥问题,虽然我老是嚷嚷着大过年的就不出门了,但是师父放心不下,每年我们落脚的地方都不一样,但是基本上都会照应送树。


早些年照应中元上巳清明这些节日,村里都会给些好处的。有的送点鸡蛋,有的给做件衣服,我们这也尽心,后来老人渐渐少了,给东西的越来越少,这反倒是成了一种我们自发的行为。


看着我满脸的不高兴,师父问我:“怎么了?感觉不情愿了?”


我摇了摇头,但是我的情绪基本上都写在脸上了。


师父劝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面貌,早些年的时候,这边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时代在进步嘛,正常。”


师父这话听着洒脱,但是他的语气还是说不出的落寞。


我想说点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俩坐在村口石磨上,一直待到大半夜。送树的陆陆续续都已经回去了,但是有一桩事着实怪异。


那最先出门的刘扁头,不知怎的,又出来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已经是第三次端着供盘出来了。头一遭他的神情有点慌乱,似乎想跟我们说点啥,又碍于规矩没开口。第二遍那会他已经有点绷不住了,哭丧着脸。两遍之后,有段时间没看见他,我以为他完事儿了,但是没想到,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人了,他又端着供盘出来了。


而且,这次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是一根木头棒子。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师父,师父也抽着旱烟,缓缓站起来。


送树都是有固定的地方的,和通树不一样,送树不去坟地,只送到村口就行。这个村子为了送树方便,还在村口专门建了一个小祠堂,小祠堂正对着前面的大道,旁边就是五道庙,拿着宝剑的五道爷怒目圆睁,被供奉在庙里。


照理说,送树就端着供盘一路到小祠堂去。在小祠堂取出来一叠黄纸烧了,然后把贡品放在地上,抓着剩下的香灰倒扣在地上,插上四柱香,磕三个头,就算是送走了。


我和师父站在小祠堂的矮墙旁边往里看,刘扁头正跪在地上,冲着供案拜了又拜。明明磕三次头就算是了事,他却连着磕了十几个,脑门发红,才停下来。


他一遍烧纸,一遍颤颤巍巍地念叨:“老爹啊,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托梦给我,我一定给你办了。我知道你想念你孙孙,我也经常带着你孙孙去看看你,要是钱不够花了,我逢年过节给你多烧点。你跟我娘的坟我每个月都打理着,你就走吧,算我求你了,再不走你儿子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发颤,带着哭腔。


我有些纳闷,他这是送树送了两次都没送走?这是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刘扁头念叨了半天,好不容易香都烧完了,他腿都跪麻了。看着一切都似乎正常了,他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然后他悄摸地转头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知道看到了啥,直接给他吓得跌坐在地上,裤裆都湿了一片。


他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去端供盘,供盘上的灯盏里的蜡忽然倒了。因为灯罩是纸糊的,不接触火苗还好,这一挨着火,转眼就烧了个精光。


按照这边的说法,这就是祖宗不接受好意,送树没送成。


我悄摸地看了一眼旁边怒目圆睁的五道爷,叹了口气。


又有的忙了。


刘扁头跌跌撞撞端着供盘往家跑,我和师父跟着,脑子里闪出关于这个刘扁头的事。


他爹就是年前死的,死了不到半年。按照这边的合葬习俗,他娘去世七年没有墓碑,直到半年前他爹死了,两人合葬了这才有了碑。


他爹的丧事是我和师父办的,大事小情都叮嘱到位了,半年来他也没有找过我们,可以说是相安无事。这会怎么突然出现了连送三次树,还是送不走的情况?


来到刘扁头家门口,我俩等了片刻,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门开了,刘扁头把家里能吃的都当贡品放上了,双腿发颤眼圈乌黑,打着摆子又出来了。


他的面相上来说黑煞裹挟灵台,已经失了三分神志,这是生死灾祸的面相。阴阳不能共通,活人待的地方常年有死人,活人也会受阴气侵蚀,折寿添难都是常事。


看他的模样,根本就不是这三次送树送不了而已,他至少得有几个月邪祟缠身了。


看到他出来,师父立马上前,一把抵住他的供盘。刘扁头看到是师父,张了张嘴,想说啥还是忍住了。


师父拔出香炉中的四炷香,抓了一把香灰在他家门前的空地上洒。师父洒的不止是灰线,而是用香灰画了一个敕令。


那是镇宅的令符,不过不是写在黄纸上,而是直接写在地上。


但是因为刘扁头已经送了三次树,香灰早就用完了,他的香炉里用的都是烧黄纸剩下的纸灰和地上的土。这东西有效没效说不准,师父都没试过这玩意儿写符。


他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地上,示意我在刘扁头家门口守着。我脑袋晕晕的,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师父护着刘扁头走了,我在他家的屋门前找地方坐下。不知道他们多久才能回来,但愿他们能成吧。


我就这么靠着墙坐着。这会儿我困得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我切不该高估了我自己,切不该坐着。


不知道啥时候,我早就两眼一翻,睡着了。


睡梦中,又是大仙问路,又是小鬼过道的,看不清楚那是个啥地方。我正想看仔细,我一个激灵被吓醒了,从地上弹起来赶紧四下张望,刘扁头家门口的灰被吹散了,敕令也消失了。


完蛋了,师父交代的我算是全都搞砸了,毫无疑问,这树还是没送成……


正慌乱间,街上响起脚步声,师父和刘扁头回来了。令我心里不安的是刘扁头的生气更少了。借着烛火依稀看得清,他的眼圈都黑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肩头和头顶有三把火,其中的一把已经完全灭了。


刘扁头眼瞅着是丢了魂儿了,他这个比一般的丢魂严重,这算是魂火灭了一盏,这是要命的事。


送树四次没送走,又缠煞多时,要是再解决不了这事儿,刘扁头活不过今晚了。


回到门前,师父别了我一眼,问:“刚刚门口咋回事?”


我怯怯地说:“没……没守住,就……进去了。”


“守不住倒也正常,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爹的执念太重了,寻常手段送不走的。”师父没有追究,我现在不挨揍都谢天谢地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刘扁头,师父问:“你家还有什么人?”


他一脸的痴呆,好像提线木偶似的,说:“我自己。”


“你家人呢?”


“老婆孩子送娘家了。”


师父继续问道:“你爹的魂儿缠着你多久了?你怎么不找人帮忙?”


刘扁头呆呆地讲述:“半年之前,他死了之后,我就时常能听到他说话。白天也说,夜晚也说,我老觉得他一辈子跟我说的话都没有那段时间多。他什么都讲,有时候絮叨他年轻时候的事,有时候责骂我,晚上睡着了就在梦里数落我。”


他爹的魂……死了之后一直都没走?


说到这儿,刘扁头忽然落泪了。


失了一魂就七情六欲都没了,这一下落泪着实给我震惊了。他目瞪口呆看着师父,师父摆了摆手,示意我先听他说。


“找人帮忙?怎么找人帮忙?那是我爹!一辈子都让他照顾着我,我离不开他,离不开他啊!我有时候都想,要是实在放不下,就让他把我也带走吧,我离不得他,他也想我能够在他身边伺候着。老师傅,你就别管我了,让我爹把我带着吧。”


他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口中嚷着:“爹,儿子不孝啊!那边天冷,多穿点衣服,等着儿子来陪你啊!”


他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师父叹了口气,说:“殡葬发丧一般都要把死者贴身的东西烧了,一些烧不了的也会当成陪葬下墓。免不得有人放不下死者的亡魂,偷偷留下死者的遗物,仅仅是保存着倒是无妨,但是使用死者的遗物的话,往往容易让死者的灵魂纠缠。”


这刘扁头他害怕这样,又放不下他爹。我一下子恍然了,当初送他爹走的时候,他就哭得昏死过去了,师父交代他一定要把死者的东西都处理了,他的神色躲闪,根本就不像是听进去的模样。


师父瞥了我一眼,说:“你看着刘扁头,这次要是再睡着,我指定打断你的腿。”


我忙不迭点头,刚刚那一下已经给我吓醒了,不能再睡着了。


师父一下子钻进了刘扁头家。刘扁头在地上时而哭时而笑,我取了一滴朱砂滴在眼皮上,手里捏着几个印,然后清清楚楚看着刘扁头身上剩下的两把火已经都快要熄灭了。


他是真正的残烛之时了。


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我慌忙咬破食指,把食指血点在他的眉间,然后死死按住他的人中穴。


他身上的魂火稳定住了,我却越来越困,几乎要昏过去了,这是引渡阳气的症状。


我只能咬牙硬撑,拢共过去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已经咬了舌尖三次。


终于,就在我顶不住的时候,师父从屋子里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烟袋锅,这杆烟袋和他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刘扁头他爹的烟袋。


师父看了我一眼,我撒开掐着刘扁头人中的手,然后接过那杆烟袋,往小祠堂那边跑去。


师父也收拾好了供盘,没有香灰就用刘扁头家的一带谷子壳代替。这东西我们经常用来当香炉的灰底,虽然比不上香灰,但也比黄土强。


按照流程,在刘扁头家门口撒上谷壳,谷壳画敕令,然后师父快步端着重新点燃的新灯盏,往小祠堂跟过来。


这一次,我师徒二人终于把他爹送走了。那杆烟袋上面积了一辈子的烟灰,也在霎时间消了,随着空气弥散。


第二天,刘扁头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院,那杆烟袋师父交代人埋在了刘扁头他爹的墓旁。


这个世界总是面临着生离死别,谁都要接受。但是懂得道理是一回事,能坦然面对是另一回事。面对生死,谁都不能说自己毫不在乎。


这就是世间生灵都逃不开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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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婆婆钱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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