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缘主,大家好,我是钱婆婆。
在我的记忆中,自从我跟着师父开始游历四方的时候,师父就一直在做一件事。每逢十五,他一定是会在十字路口,把自己宝贝的不得了的铜香炉取出来,在里面烧一把纸钱。
即便是刮风下雨,满大街连个鬼影都没有,师父依旧是风雨无阻。他性格实际上挺懒散的,能让他上心的事儿也不多,但是这桩事他很看重,必定亲力亲为。
我问起他原因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起卦开坛为人间判官,干咱们这一行的,一辈子要理清楚多少不明事,替亡人诉冤,替生命救赎,一辈子要牵涉的因果太多太多了。指不定哪个无家可归的灵魂,就这样在街上游荡,能帮就帮一把。
这是师父的原话,向来闲云野鹤的他,偏偏说到这一点的时候,眼神里满是认真。
替亡人诉冤,替生命救赎,我刚刚拜师跟着他的时候,大抵也就只是知道个字面意思,这十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我现在已经深深刻在心底。
有一件事儿,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也正是十五的时候吧,那一天师父照旧出门烧纸,我带着家伙事儿跟着他。他白天心情愉快,唱了一天的曲儿,这会儿却瞬间把脸拉下来,吧嗒吧嗒抽着烟。
我知道这事儿是正经事,也收拾好心情,带着几分沉重紧紧跟着师父。
我俩寻摸了半天,村口那边倒是有一个路口,但是这时候是秋天,天干物燥,那边地上满是枯蒿草,这玩意一点就着,纵火烧山牢底坐穿,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
师父又一次使用了他作为师父的特权,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瞥了我一眼,说:“瞅着我干啥,自己去找,找到了过来叫我!”
我悄摸地瞥了他一眼,把包儿丢在地上,自己个儿去找合适的路口了。
山北水南是阴,阴气聚集就容易有怨气,此外槐木是极佳的养阴地,若是还恰好在山拗口,这种地方常年不见阳光,藏风养阴,是大凶之地。
我往前走了半里路,便正看到这样一个山坳,里面成片的槐木。这样的地方莫说是有怨气的人了,即便是你开开心心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来这么个地方,你都会受到这地儿的影响,情绪暴躁,易怒。
我正要去找师父,忽然,前面一抹火光若隐若现,我脑瓜子一懵,左右打量了一下。
这会儿都大晚上九点多了,有人在这里?
我不由得也有点害怕,腿肚子有点发抖,往前探了几步,看到一个男人正跪在一棵槐木前,烧着一把纸钱,砰砰磕头。
“你是哪个村儿的?”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人不知道是心里有鬼还是大半夜被我吓到了,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脚把火盆踢飞,火星子满地都是。
“鬼啊!啊!救命啊!”
我一看是个怂货,他害怕了我就不害怕了。三两步冲上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喊道:“一惊一乍的,怂包,害怕还大晚上在这儿?干甚亏心事呢?”
他没回答我,反而是看着旁边火星子飞溅的地方,喊道:“救火啊师傅!”
“淦!”我咒骂一声,旁边地上烧起来了,我赶紧脱下外套去灭火。
一阵折腾,火可算是灭了,我的衣服上烧的满是窟窿,脸上都是黑灰。这小子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你是二河子村那边住的老神仙的徒弟吧?我认得你。”
“那你是哪儿的?”
“我就在邻村……”他小声嘟囔着。
“这大晚上的不睡,你在这儿干甚?”
“我……”他吞吞吐吐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日子有点不顺,寻思给老祖宗烧点纸求个平安。”
“你老祖宗埋这儿?”
他低声回答:“这不是最近不让乱点火,怕火灾,我担心让人看着,这里比较隐蔽。”
“还说呢,大晚上出来烧纸钱,还在这么个地方,你也不怕遇着鬼?”
这话似乎让他很害怕,他的身子抖了起来。
山坳子外面,师父的声音传来:“徒儿,你上哪儿去了?今晚上风大,回去在院子里烧个纸得了,安全第一!”
我剜了这男人一眼,说:“我得走了,你赶紧回去,别再出啥岔子了,听着没?”
他忙不迭点头,然后在我的视线中,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逃命似的跑了。
我又寻摸了一圈,确认地上没有火星子了,这才朝着师父喊我的方向跑过去。
当晚上见到师父的时候,又被他一顿数落,我俩全靠师父给人批阳做法事赚钱,我也就偶尔帮着当地人干点活,或者跟着师父开坛起卦,这钱都来的不容易。现在我衣服烧了,吝啬的师父恨不得把我皮扒了给我做件衣服。
至于我提到山坳子里烧纸的那个男人,师父只是愣了愣,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从炕上爬起来,抄起旁边桌上的水杯一顿猛灌,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下。
师父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这小老头儿老是神神秘秘的。
我也没多想,正准备再睡会儿,大门处传来了一阵震天的敲门声。
“老神仙!老神仙在家吗?快来救命啊!祸事了!”
我暗骂一声,老是这样十万火急的,就算上班也没到上工时间呢。
“不在!我师父不在!他出去了,你晚点再来!”我满心不高兴。
“小神仙,小神仙你在也行,救命啊!”
我叹了口气,已经穿好衣服了。不满归不满,起床气归起床气,干这一行的就不能见死不救。
打开门,眼前这人是这村子的村长。
“这是怎么了?来来来,进屋慢慢说。”我招呼道。
村长老刘头上气不接下气,摆摆手,深喘两口,才说道:“不进去了,旁边上庄村的刘二井今儿早上癔症了,见人就砍,他媳妇儿被开了膛,正往医院送呢!”
刘二井?
我看着老刘头,问道:“是不是个子高高的,大概比我高半个头,左边脸上还有个痦子?”
老刘头点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昨晚上烧纸钱的人就是他,大晚上去阴气那么重的地方,自己又说自己最近不是很顺,我也看他的面相了,虽然只是借着月光看了个大概,但是我这眼力一向不错的。这个人阴德有损,阳气不足,他是真的遇着事儿了!
我不禁有些自责,昨晚我应该问清楚情况的!
“快走快走,我跟你去看看!”
老刘头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我往那边走去。
事实上在路上我已经猜了个大概,我寻思他多半是最近气血虚浮,又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叫什么东西盯上了。昨晚他心虚害怕,想让祖宗保佑,但是自己跑到那种阴气重的地方,不就是敞开了让邪祟上身吗?
事实上我这把收拾的东西就是驱邪祟的,只要把上身的鬼驱了就没事了。
刚到地方,这儿已经被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村民合力把他按在墙根,他的眼睛满是血丝,嘴里还不停咒骂。
“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力气变大,双眼充血,怨气滔天,不是鬼上身又是什么?
我二话不说,快步上前,旁人看到是我,也都知道我是来办事的,纷纷给我让开路来。
我一口咬破食指,在黄表纸上写符文。这种手段不止是在电影里有,实际上这种用朱砂或者人血之类的撰写符文,是一种借阴打阴的法子,黄纸和人血都是可以养阴的,拿浩然正气的符文镇住符纸,再加上我们平日修心养性,心性沉稳,就能镇住这符纸。
当然了,这只是符纸的一种而已。
我把备好的符纸一下拍在刘二井的头顶百会穴,这符纸就像一根钉一样,可以定住他的魂儿,接下来就驱邪魂。
取出包裹里的一袋针,点起一根蜡烛,把针在烛火上烤过,然后在他行气的几个穴位上下针。虽然他一直在挣扎,但是我这手艺也学了这么多年了,针还是下的很准。
我用的是师父教的一种驱邪的办法,也就是用火驱赶,气脉走阴的法子,说来惭愧,这是我唯一自己上手用过的法子。
下针半分钟,拔针,点起七只火罐扣在针眼上,然后点起一沓黄纸,在他的体表游走,他一个劲瞪着我,然后忽然一个火罐里冒出一股黑血。
他软软地躺着了,我也松了口气,取下他头顶的符纸,卸了火罐。
“给他用黄酒擦脚心、手心,十分钟擦一次,擦一个小时。”
旁边有人照料他,都是好心的村民,我这才有时间看看周遭的环境。
我瞥见老刘头还在,我凑过去问道:“这刘二井这么穷吗?整个屋子家徒四壁,这几天已经快上冻了,怎么家里连火炉都没有?”
老刘头俩手缩在袖子里,吸溜着鼻涕说:“他家的情况出了名的不好。这刘二井为人不老实,好赌,十亩地荒了两年了。他妈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前年他老爹死了就没人管他了。整个家就是他和他老婆,他老婆是个好女人,就这样也没丢下他,前不久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生了个儿子?”我瞪着他。
“啊,咋啦?”老刘头有些不知所措。
“那他儿子呢?”
“不知道啊,我们都没见,怎么了?”
我头皮发麻,错了,全错了!
推开挡着路的村民,我冲到刘二井的屋子里,他还昏迷着,我一把将他掀到旁边,扯着炕席往地上一拉。
他家条件是真的艰苦,炕席上铺着一块布,就这么在上面睡着。而随着炕席被掀开,下面赫然是密密麻麻的血手印,都是一个个小手印,是个小婴儿的手印!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也纷纷后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个意思?
“全出去!全出去!都散了!回家去!”我连忙喊着。
这刘二井,他儿子死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是这样家徒四壁的环境,这样寒冷的天气,这样的赌鬼父亲,这孩子恐怕死的很可怜。
刘二井哪里是去祭拜祖宗的,他是……
我都不敢想了。
门外人群一阵哄闹,叼着烟袋锅的小老头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他把布包轻轻放在地上,往开一摊。
里面是一具裹满泥土已经面目狰狞的小小尸体。
刘二井分明是去埋他儿子的!
我看着师父,有些内疚,小声说:“师父,我貌似搞砸了,昨晚我就应该搞清楚情况的,对不起,又添乱了。”
师父没答话,探着头往里瞅了一眼,反问道:“你给刘二井驱邪了?”
我点了点头。
“这本事你再多学学吧。刘二井命格属火,那儿那么容易招鬼,虽然这人不咋地,但是命硬,一辈子克家人,他那模样只是受了惊吓,精神失常了,身上气脉运行自如,哪里有阴气迫体的样儿?”
我缩着头问:“那怎么会有黑血呢?”
“中医刮痧拔罐我给你说过的,去风寒除霍乱都有用,艾草炙烤也出黑血。”
我恍然大悟。
“行了,都散了吧,那孩子的魂儿现在不在这儿,等晚上他再来,咱给这孩子个善终吧。对了,村长呢?”
“这儿呢!”一个干瘦老头钻了出来,这是这个村儿的村长。
“让村民们今晚都别急着睡,准备一沓黄纸,一个铁盆,大家一起送送这孩子吧。”
入夜,这一晚月光很亮,今天正是十六,月亮最圆的时候。
那孩子尸变狰狞的尸体蜷曲着,被师父放在刘二井门前,我和师父这次也不用供桌了,就平静地正对敞开的大门在院子里坐着。
不多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子,一排血手印从门口一路往里,朝着我和师父来了。
我俩手上什么家伙都没有,我的手一直在抖。师父一脸淡定,抽着旱烟。
血手印在我俩面前停下了,然后门口那具小小的尸体坐了起来。
师父砸吧了一下嘴,轻声说道:“人间疾苦太多了,世界总是会把恶意都指向某个人。但是,孩子啊,你是无辜的,辜负你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孩子,去吧,你会有新生的。”
那孩子一动不动。
“人间就是这样,幸福和不幸掺杂在一起,交叠着来。你没有赶上爱你的爹,但是你要相信,爱你的人很多。下一辈子,好好珍惜。”
门外街上,家家户户的村民心肠都不错,大家也都可怜这孩子,纷纷从院子里走出来,人人端着一个铁盆,盆里烧着一叠黄纸。
一些年纪大的大爷大娘甚至眼底含泪,热切地看着这里。
一共一百二十多户人家,一盆盆火光映亮了整条街。
我和师父看着那孩子,那孩子忽然发出了一阵哭声,听者无声,闻者落泪。
不多时,他软软倒在地上,脸上恢复了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安详的模样。
后来,村民们自发埋葬了这孩子,刘二井去了精神病院再也没出来。那个村子那几年每月十五都会在门口烧上一盆纸钱,祭奠来往的魂灵。
我也是从那次才知道,原来驱散亡灵不见得一定要做法事,生魂皆有灵,这个世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可怜悲怆又需要疼爱的生灵太多了,或许这就是师父一直坚持十五晚上烧纸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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